—等回去之后，你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有风拂过，我睁开眼，淡淡的霞色天空上，此时正有几只白鸟轻盈地飞过，半人高的芦苇丛遮挡着日光，我摸了摸肚子，挣扎起身，却正好对上一人的眼。 那人耸动了几下身子，回头看看一众趴伏着的人影，又死命盯住我。
看着头顶微微晃动的芦苇，我心情格外平静。 两次日出之前，我来到了这里，这个地方虽然空气清新，但还时不时能闻到血腥味。昨天傍晚的时候，我搬开随处可见的尸体，我收集了很多乱扔一地无人管的银制令牌，想着能换几个钱去买一些宝剑法器，供我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谁知，还没走出这片荒野，我就因过度疲累一头栽进芦苇丛里昏死过去，本想着死了就能回去，可谁知…还是这个鬼地方。
 脚步声蹙然响起，一个黑影笼住了我，那人露在面罩外的双眼透出几分杀意，我往身下一看，那些令牌早已散落一地，“你是何人？为何会有天音寺令牌？”我指了指嘴巴，摇了摇头，这么多令牌，你怎么只看见了天音寺的呢？
“哑巴？”那人黑布之后传来嘶哑苍老的笑声，“哑巴好啊，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可以抱保住性命，小姑娘，你可知么？”那人缓缓摘走那块令牌，“只有哑巴…和死人呐。”他站起身，发出短促的怪笑，“你有没有见过一对母女从这里经过”我摇摇头欲扭身逃走，又被拽住“看住这女娃，别让她坏了我们的计划。”被丢到人前时，我感觉到几股视线同时黏在我的身上，又默契地同时消失了，一个弟子轻嗤一声，摘下布巾挠着光秃秃的头
“那女的走的时候还带着小孩，应该是去省亲的，我们只需要守株待兔，这鬼王还不是手到擒来？师傅大可不必担心。”领头那人重重咳了几声，又等了好一会，嘶哑声音才从前方传来
 “现在的问题是分不清这魔教妖人老巢在哪，若让鬼王先一步找到她们，那我们这次伏击计划，就要沦为笑柄了。”正说着话，对面山坡上远远地又跑下来一人，圆胖的身体上裹着一件短小的袈裟，跑到近前已是气喘吁吁“普方师叔，师傅让我告知你，他已经将鬼王等人从正面打散，你须尽快找到其余魔教妖人，杀之绝后患，否则一旦卷土重来，正道恐无立锥之地啊。”
　普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那魔教妖人已遁入这座山中，给我三日，定有成果”那和尚擦擦汗，一屁股坐在地上“普方师叔道行高深，非我等能比肩，可要耗在此地三日，却是没有这个必要”“那对母女与鬼王的关系匪浅，用她们当人质，不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么”那和尚恍然大悟，目光却带了几分讥诮“原来这就是师叔说的终南捷径，真是高明。”“师侄言重了。”
　三日后，我被领着到了一个长满杂草，看似只容一人通行的小洞口，那高瘦的老者双手合十，对着这空茫的荒山念了几句咒，好似真有什么罪大恶极的妖魔在等待浮诛一般“孩子，这洞里啊，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小妹妹，她和她母亲被困在里头了，你帮师傅救她出来好么”我点点头，走进山洞。
刚入洞中，这前方的长路便好似连接了一只巨兽的肚子，黑得看不到头。我正想继续向前时，一只雪白的狐狸踱步出来，弓着背绿莹莹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我心头一紧，慌忙间嘴唇都开始打颤“正道的人已经包围了这里，你们还是快逃吧”几滴露水噼啪落地之后，山洞深处蓦地传出一声短促的笑音，“正道中已无人可用了么？”“碧瑶，别说话。”一温柔的女声安抚着孩子，白狐闻声回头，看着那片黑暗　“小痴，带着碧瑶先走，你要吃的茶饼，娘以后没办法给你做了”
女子牵起孩子的手，让她走到那白狐跟前，碧瑶轻轻地抚摸着白狐的脖颈“姥姥，我不走，你不要赶碧瑶走好不好？”“小痴，不要任性，碧瑶才六岁，我的命运，并不需要她来背负，同样，对你也是。”小痴脸色发白，呆呆地站在原地，此时碧瑶冲我挤挤眼，拉起小痴的手“娘，我们快走吧，等会坏人打进来，我们就都走不了了，等我们出去以后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爹，让爹来救姥姥”
小痴看着女儿，她当然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什么选择，只是…她为了人往，欠娘亲的实在是太多了，她看向我“姑娘，我不知道你来自何方，但我现在想把碧瑶托付给你”她攥紧我的手，眼神急切而充满绝望“答应我？可以吗？”碧瑶簌簌落泪，一个劲儿地晃着她的一衣襟“娘，娘，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娘怎么舍得丢下碧瑶呢？娘保证，总有一天，你会再次见到娘亲的。”“真的吗？”碧瑶抬起哭红了的脸颊，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小痴亲亲她的额头，“娘保证，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几块大石轰然落下，我拉起她穿过烟尘，迅速跑向那漆黑的尽头”娘—”
 山中的甬道是那么长，那么窄，以至于当山体发生震动的时候，我们都有点始料未及，一个接一个摔趴在地上，我扶着金花四溅的脑袋看向她，却见她也正起身看向我“无事吧姑娘，我忘记问你，如今年岁几何？”我看着她，她好似也觉唐突一般，默默地走到我前面去了，“我看你笨笨的，就叫我姐姐如何？”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她竟然这么占我的便宜？
我想理论一番，但看着她圆鼓鼓的脑袋和鬓发间露出的的红红耳朵，又将气憋了回去“好，就叫你碧瑶姐姐，如何？”她好似非常开心，一直蹦蹦跳跳“真好听，我还是第一次当姐姐呢，我和娘说想要个弟弟妹妹，可娘亲总是推脱…”不过很快又伤情下去“我娘和我姥姥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们要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你说的对，我要出去找我爹，然后娘和姥姥就有救了。”
又是一阵地震袭来，我们躲到山角处，风吹过厚重的石壁，传来外人兴奋地咆哮 “果真是妖人，连真身都现出来了，大师的金钵果真厉害”碧瑶瘦小的身子立马颤抖起来，她头埋在地上，片刻之后又站起来继续向前跑，“姥姥告诉我，还有一条出口，跟我来。”一路上，随着一阵又一阵金光闪过，大石也如雨点般向我们打来，地面也变得褶皱不堪，一脚踩上去好似踩在波浪上，碧瑶挡在我身前，一边支撑起微弱的结界一边向我大喊“喂，我们中间…一定要出去一个。”
　什么？我摇摇头，见前方似有光亮起，我最后提起劲向她扑过去，同时脊背上亦有一阵剧痛袭来，恍惚中，我几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听到一声“不要——”似乎还伴着两滴眼泪，隔着满目烟尘，一直烫到我心里去。
　睁开眼睛，我看到一张泛着蓝光的人物面板，“碧瑶，年龄：6  归属：鬼王宗  法宝：伤心花，人物经历：…逃出六狐洞，成功与父母汇合。”我竟是，改变了她的人生么？我拿起鼠标茫然地点击，越发想要看看这个游戏的名字，却只见了一堆乱码，什么鬼？我想起那个世界的一切，一时竟不由得想再回去看看，她会在那里，等着我吗？
我带了很多吃的东西，还有玩的东西，结果在点击继续游戏的一瞬间，纷纷化作积分，冰冰凉凉地飘到了我的属性栏中。我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雅致的客栈里，身上竟然穿着红白相间的弟子服，“燕虹啊，燕虹？你在吗？”我一个激灵爬到铜镜前，一个纤侬合度的英气美人脸让我不禁傻笑起来，不错啊这次，起码没让人当捡尸的扔在荒郊野外，“啊，来了。”
打开门一青年男子推门而入，在他身后一皱着眉的中年男子慢吞吞迈进门槛“什么时候还睡懒觉，燕虹，你最近是该好好反思了。”“算了，师傅，师妹她年纪尚小，真要是有什么过错，也该我这个当师兄的替她受罚。”
云易岚喝了口茶，眉毛舒展下来，嘴角也有了抹笑意“你们俩此去青云，路上若遇上那私藏玄火鉴的妖人，定要斩草除根，拿回玄火鉴。”李洵皱眉“师傅，你是在说那玄火鉴并没跟着六尾落入岩浆，而是被人私藏了？”云易岚脸色晦暗，点点头，李洵迅速接话“是那张…”云易岚脸色坚定几分，摇摇头“他是青云的人，没有私藏的理由，当时可还有外人在么？”“那鬼王的女儿也在。”云易岚眼中深沉，“肯定是这魔教妖人所为。”“师傅，师兄，这样定罪是不是太草率了？”李洵道“燕虹你是怎么了，屡屡要替那魔教妖人开脱，上次你也说那碧瑶很特别，不似一般魔教中人，难不成你已经被她收买了？”我叉起腰“我行得端，坐得直，心也大，比你那点小心眼不知道大到哪去了。”“你—”
“行了，你们快去快回，别在我眼前晃。”云易岚逃也似的走了，两人无言，自去收拾包裹。等再看到那一抹绿影的时候，已经是在山海苑客栈了，我看着她已抽条的身子袅袅娜娜走来，竟已有了独一般的出尘之姿，“掌柜的好生糊涂，上次我就说了，不要把这鱼蒸得这么腥，原以为你们会悔改，不料竟还是这样，这让我爹娘怎么入口？”李洵见我一直盯着她，心中又是一阵气恼，“你一魔教妖人，怎的还来了这里？别拐带了旁人，和你一起走了歪门邪道。”
“哦？”碧瑶回眸，目光看向我，盯住了李洵“你是，焚香谷的弟子？”“正是。”“你不过是一走狗，又为什么会来这儿？”李洵登时大怒，拔剑便迎了上去，“魔教妖人，休要坏我师门清誉”碧瑶指尖夹了伤心花，躲闪间飞到楼上，大声嗤笑“这什么名门正派，疯狗扎堆派还差不多？”“难道不是你拿了玄火鉴？”碧瑶一怔，啐了一口“什么玄火鉴？我见都没见过，少说废话，我把你打服是正经”
白色小花满天旋舞着向李洵飞去，眼看着他就要不敌，我大喊“李询，明明是你有错在先，碧瑶姑娘不是偷玄火鉴的贼人呐。”碧瑶突然回头看我一眼，见李洵面色发白，怒气又减了几分，但仍难以平息，“李洵，今日若没你师妹，我定将打得你满地找牙。”说完登登登走回楼上，“燕虹姑娘，你跟我来。”
   我阖上门，碧瑶现出几分不安神色“妹妹，是你么？”我定定地看着她，她却噗嗤一笑“果然是你，这世上除了你，恐怕没人会为我们说话的，你就是你，不会有什么改变。”我脸慢慢红了，不由偏过头去“这什么逻辑啊？”碧瑶乐在其中地点点头，又看向我“妹妹当年凭空消失如今又以焚香谷弟子的面貌现世，想来定不是凡夫俗子。“我灵机一动，指指房顶“我啊，我来自十方天界。”碧瑶“噗嗤”一笑，“你要是来自天界？那我就是瑶池仙子了。”
“说不定呢。”“骗人。”“你没见过，怎么知道没有呢？”“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神仙啊，我们虽修行功法，但除去一身本事，与凡人无异，偏偏就有许多人为求移天撼海之力和长生之法入了魔障…”见她露出伤感之色，我正色道“碧瑶，你能相信你们的世界只是一个游戏吗？”碧瑶轻叹，沏了茶端到我面前，笑着看我“我信啊，人这一生，只要活着，什么都有可能经历。这不就是一场游戏么？”“难道你不怕你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包括这杯茶，都是假的，都不存在吗？”她目光一怔，“假的？”
我点点头，若是她知道我的到来改变了她本来的命运，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她轻轻皱眉，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水色茶盏，“假象？未尝不可。”她看着手中冒着热气的茶盏“可是我能感到光和热，难道一切都是假象么？”“不是假象，你属于这里，自然可以接触这里的一草一木。”她抬眼看我“那你呢？对你而言，我只是幻觉么？”我摇摇头“当然不是。”“我长大了，你却一点没变。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说的就是妹妹你这样的“仙人”哈哈哈…”
见我红了脸，碧瑶又对我眨眨眼“那你下次见到我，可真得管我叫姐姐了”我们相视一笑，“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爹及时赶到救了我和娘。”她目光轻浅“可姥姥却…后来爹就把鬼王宗的担子甩给了我，和娘一起云游了。”我心头跳了又跳，又听她说“等回去之后，你可不可以，…”
我还没来得及听清她的话，她就在我眼前消失了，一张蓝色光卡慢慢浮现在眼前“碧瑶 年龄16 ；成就：鬼王宗宗主”
这难道不是我理想中碧瑶的完美结局么？不知怎么，我看着光标浮动在结束键上却迟迟无法按下去，只要按下去，碧瑶就不属于我了，我不想让她忘记我，忘记曾有那么一个爱她的人穿越次元只为来见她一面。
她未说完的半句话，究竟是什么呢？
   佛家最忌贪嗔痴，我却已犯了两回，再来一回又何妨？我还是点了继续游戏，每次继续我都要重新充值吃的喝的，造化弄人的是，每次充值完成那些东西都会化作积分，成为可看不可吃的冰冷数字，天旋地转间，我感觉自己似乎在腾云驾雾，一个空灵的女声正淡淡地发号施令“老龙，让它看看我们的厉害”
   卑微如我竟然变成了一头坐骑，我愤愤地一头扎进云层，与那妖兽缠斗起来，那妖兽体型庞大，更难啃的是它那与玄武相当的厚重龟壳。“既是如此，那便不再多说”碧瑶自怀中抛出一片金光，远远看去灿若朝阳，近处一看才发现是一道道符箓，那些符箓在一道强大气流的干预下都纷纷化入她手中的神链中，神链层层叠叠将那妖兽捆得严实，仅仅一握就将其化为了齑粉，碧瑶温暖的手不停地抚摸着我的头“老龙，速度变慢了啊”
我顶着她的手，载着她沉默地飞着，“老龙，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女子么？这些年我遍寻世间，竟再未见过她，她难道真的来自十方天界么？可这世上本没有神仙…”我摇摆尾巴，带着她穿梭在霞色云朵之间，她的笑声很快散落九天，有些散在风中，有些被那里的神仙捡拾了去，他们时常会在遥远云端倾听凡音。时光荏苒，在这个世界我终会老去，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会记得她，记得与她脸上的美丽霞光。
她，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