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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瑶の狐歧资料馆

折花笺

—— 人道妖女多无情,生杀予夺等闲轻。却不见青云山上痴情死,漫天飘花是何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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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芳华】白头吟 凡瑶同人 张小凡X碧瑶(书剧混合向)_碧瑶吧_百度贴吧 (1)

【刹那芳华】白头吟 凡瑶同人 张小凡X碧瑶(书剧混合向)

诛仙是十二年前看的小说,一直都爱着碧瑶,剧版又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是碧瑶坦荡痴情的性格并没有改变。这也是我接受剧版最主要的原因。
八号就要大结局了,在挡剑之前,想让碧瑶好好活一次,也爱一次,除了张小凡,她生命力的亲情,友情,她原作里所缺失的,都想写一些。

白头吟

华灯初上,渝都城内张灯结彩,又是一年中秋时节。
渝都主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现下正是小摊贩一年最好做生意的时节,不免卯足了劲叫卖,卖的最好的当属是河阳花灯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花灯,小孩子叫着吵着要买,大人家看着一年一度的节日,比往常略显昂贵的价格也只有点头认栽了。

而这渝都城庇处青云山下,自是得青云门庇佑,当年魔教十年之前与青云门一场血战,死伤无数,更成为了渝都城许多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这一场旷世之战,最令人唏嘘的并不是正邪交锋的刀光剑影,而是当年青云之巅的那惊天一剑!古剑诛仙,一把震慑世人的绝世神剑,一个无人能抵挡的诛仙剑阵,一场漫天血雨的痴情厉咒!可笑这场无数人死伤,尸横遍地的斗争,留下世人口口相传,茶余饭后的谈资的竟然是青云门年轻弟子张小凡与鬼王宗宗主之女碧瑶那场惊天动地的献祭。

而将这场故事讲的最好,捧场人最多的当属这渝都城内每年中秋都有新故事的戏台了。其他无论是茶馆说书,小字画本,都没有这绘声绘色,有人有景的表演来的吸引人心。

“哇,今年怎么又讲这个故事啊,去年也讲这个,前年也讲这个,也不嫌烦……”只见戏台下一个粗布麻衣的青年男子拉着一个女子一边左摇右摆的窜着身体不停得往前挤着。
“你个臭男人懂什么,我最喜欢看这个故事!我最希望年年都讲这个,啊呀,快点呀死鬼都讲到玉清殿会审那里啦!”男人一边无奈的听着旁边女子的唠叨一边奋力前行。待二人终于挤到戏台最前面。
只听砰一声巨响,正是这个故事演到最高潮的地方。
整个戏台光芒万丈!
一名绿衣女子被吊至半空与城墙同高!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只为情故,虽死不悔。”少女轻柔却坚定的声音娓娓道来,有叙不尽的温柔与决绝之意。戏台下一片惊呼!众人皆看着半空的女子,屏息凝神,仿佛是第一次看这个故事一般。半空女子缓缓落下,整个戏台一片昏暗,唯一的一束光照在躺在地上的男子身上,他的眼神绝望又空洞,一手慢慢抚摸着怀中少女的秀发,想挣扎却又徒劳无功,手慢慢垂下。
此时戏台倏然一片漆黑,仿佛这无情的人间,熄灭了最后一点烟火。
而台下的观众,也是一片喟叹之声,特别是女子大都已经泣不成声。
而这中秋之夜,也已将近亥时,正等群众准备三三两两散去的时候,只见戏台之上突然瞬间亮如白昼!
只见戏台后面的画幕不断更迭交换,春雷阵阵夏雨雪,戏台上的男子独自前行,慢慢的他身上的衣服逐渐破旧,日月不停交替,时光匆匆,岁月无情,幕布前出现了一位白衣女子,仗剑而立,卓越风姿,令人不可逼视。而这位女子时而剑指男子,时而挺身相互,两人数次交手,却都又不忍伤害对方。台下观众从未得知这个故事竟然还有后文,不由得都聚回这戏台之前。
只见幕前出来了一个似人似兽的剪影,而白衣女子和男子的武器正抵挡在前方,仿佛当年青云之巅的生死一瞬!而这一次,是男子把白衣女子护在身后,而他们的手,正紧紧握在一起,仿佛生来便是如此!
曾书书,你把戏排成这样,真的能帮到你的亲亲雪琪吗?”戏台后方一名绿衣少女一边嫌弃的看着旁边的男子,一边啃着糖葫芦翻看这最新的画本。

曾书书一边看着谢幕台词,一边准备着手上台“你懂什么,小凡这个人最心软了,碧瑶都走了十二个年头了,是人都该放下了,过去的人就当过去,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他是我的好兄弟,雪琪等了他这么多年,就差临门一脚了,我不帮他们谁帮他们?”

小环闻言停下了啃糖葫芦的动作,楞了楞“那你舍得你亲亲雪琪,你不是一直追着她跑的吗?”“那有什么用啊,她又不喜欢我,我想了想,与其让李洵那小子侮辱我的亲亲雪琪,还不如让她和我最好的兄弟在一起,反正我也没指望了,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的,再说了,小凡对雪琪也未必无情,当初在南疆打兽神九死一生,我看他们的感情啊,就不一般了……”

小环张口变想反驳,却突然想起当年她跟着鬼厉去南疆救碧瑶,想不到大巫师功败垂成,正值兽神复活,她正要赶到山洞想喊鬼厉一起离开,却看到陆雪琪从后面抱着他,他一动没动的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第一次,她的心里,突然为那个未曾说过几句话的碧瑶有了一些轻微的难过和疑惑。若要说为她不平却也谈不上,毕竟也从未深交,只是看到的那一幕,让她久久都难以释怀,自此之后,她年少时对张小凡少女般的爱慕,仿佛在此夜裂了个小小的口子,再也无法愈合。

而未及她细想,曾书书已是一抖衣衫,便要到台前去了。

“时光更替,斗转星移……已是数十年光阴过去,死者已矣,来着可追……”接下来无非就是一些怜取眼前人之类的老套话语了。

听故事的人最是有情,却也最是无情。因后面的故事又演绎了比前面更为漫长的时间,最后谢幕也是黑衣男子与白衣女子重回了故事开始的草庙村,相逢一笑。就此定格。

只听台下鼓掌声有之,唏嘘声有之,小声谩骂声亦有之。

小环懒得多听,心下烦闷,提起裙子便想到当年放河灯的地方去走走。刚走出大门,便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正结伴而去,只听旁边铁匠铺的王师傅拉着她媳妇的手正走回去,而她媳妇此时正在大骂刚刚戏台的大结局,王师傅颇为头痛,只得张口截到“我瞧着结局挺好的,我看那魔教妖女也不安什么好心,不然为何让他爹去打青云呢,不就是想把心上人拉到自己的门派里去吗?再说了,有个天仙般的美人等了你十年,怎么能辜负啊,想想那小子,真是好福气啊,啧啧……”话音刚落,只听旁边也有三三两两的人附和“是啊是啊,从一开始听这个故事我也瞧着那妖女不似好人,再说了,已死强行留下他人念想,这不是害的活着的人活不好吗?”小环没来由一阵心中气愤,可是还未等她反唇相讥,已有一道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可笑至极,难道妖女变没有真感情?这世上谁会有永不超生去拉拢人入自己的门派,别人一片赤诚,却被你们如此诋毁,这人间正道,都是从你们嘴里说出来的不成?”

小环听此声音眼前一亮,张口呼道“瓶儿姐姐!”顺着她目光望去,前面一位女子红衣如火,一张俏脸上却半分笑意也没有,正是金瓶儿。而金瓶儿在渝都重开秀坊已有两年,与渝都城老百姓也都是旧识,这城里女子新衣,嫁衣也大多由她打理的锦绣坊所出。大家被她一顿抢白,也只能讪讪笑了几声,心里骂几句莫名其妙而走了开去。

小环笑着上前挽住金瓶儿的胳膊“瓶儿姐姐,你历年中秋都是要回合欢派去,怎地今年却在渝都过了?”金瓶儿看到小环,脸上的寒气才消了几分,叹道“说是说回去,自打那张小凡重回青云,我们圣教也早已衰败,回去看看,也只是徒增伤心而已”小环一怔,想起刚刚的戏台所演和台下百姓议论的事情,想了想,确实小凡哥哥早已经回来了。而这正魔两道,也以平静了好多时候,说是平静,也就是正道完全压制住了魔教而已。当年鬼王宗主杀上青云门,张小凡力挽狂澜救青云门与水火之中也是天下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长街夜色如水,初秋的寒意已在这深夜的巷子里渐渐显露出来。

金瓶儿和小环正在这街上结伴走着,而平时话很多的小姑娘今天却有些异常的沉默,就连平时最喜欢的糖葫芦,也并没有买来吃上一根。

金瓶儿静静的看着小环,正想打破沉默。前方的小姑娘却突然转身,仿佛是在心里纠结了很久的话想在这无人的街道,静谧的夜晚,问一问前方这个关系最好的姐姐。

“瓶儿姐姐,你说若碧瑶姐姐在天有灵,她真的会像曾书书的戏本里说的那样,祝福小凡哥哥和雪琪姐姐吗?”
金瓶儿愕然,她想不到小环问的竟是这个问题,她几不可查的冷笑了一下,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待看到小环明亮又澄澈的目光直射着自己,她突然心下一软,沉默了片刻,终于淡淡笑了下,慢慢点了点头。

前方的小姑娘一直看着她,仿佛不满意这个答案,突又问道“瓶儿姐姐,如果换做是你,你会祝福他们吗?”

金瓶儿笑了一下,走到前方台阶下的湖面前停下,身后是小环追随着她的目光。
她蹲了下来,拨弄了几展还漂浮在河面上的花灯,许久的沉默之后,她的背影纹丝未动,她的声音却这般清晰的传来。
“没有如果,我绝不会为别人用痴情咒。”
这世上,又有几个像她一样的傻瓜呢?

许是和小环今夜有些古怪的对话,让金瓶儿的心绪难以平复。等小环走了一会儿她还是静静的站在这黑色的湖水面前。听到后面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还以为小环又去而复返,正待转头,眼光直直落在了前方的少女身上。
此时夜已深,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金瓶儿楞楞的看着前方的少女,仿佛不敢置信一般眼睛一眨不眨。
月光如水,静静的洒在前方少女的肩头,她脸上带着些许温柔的笑意,走动见腰间的金铃发出清凌凌的声音,仿佛带着世间最刻骨的感情,在今夜,又重新回到人间。
“金姐姐,好久不见。”

一灯如豆。
明明灭灭的烛火在这略显凉意的深夜里添了些许温暖,白玉茶杯里飘着几叶桂花花瓣,有幽幽香气弥漫了开来,一只玉手握住了这微微发烫的杯子,眼眸的主人静静的看着前方的红衣女子。

金瓶儿喝了口茶,沉思了一会儿,抬眸看了看眼前的少女,似是想了想,终于还是问了出口:“这件事,你为何不亲自去找小环?当年你与野狗对她也算有救命之恩了。”碧瑶闻言怔了一下,她的脸垂在烛火看不到的阴影里,似是挣扎了些许,握住茶杯的手也倏然一紧,终究还是轻轻说道:“青云门的人也在。”她顿了一下,看了看前方的女子,见金瓶儿并无搭话的意思,继续说道:“此事若让他们知晓,怕是有害无益。”金瓶儿微微一笑:“确实如此,这些正道英雄们,最喜欢做的,便是多管闲事了。”碧瑶点了点头,正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金瓶儿已然起身,一振衣袖:“明日此时,你在锦绣坊等我。”碧瑶闻言,仿佛心里一块大石卸去了,脸上是因为紧张而骤然放松的表情,她微微舒了口气,郑重又感激的道:“金姐姐,多谢你。”金瓶儿看她这幅模样,不禁哑然失笑“怎么?你觉得我不会答应帮你?”碧瑶点了点头,脸上有明显的歉意和黯然,声音也有些低沉:“当年若不是我爹硬要你接下鬼王令,此后二次攻上青云,我圣教各派死伤无数,我……”“你爹是你爹,你是你。”碧瑶想不到金瓶儿竟会如此回答,心里更为歉疚,却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得微微施了一礼,转身欲离去。正当她打开房门的瞬间。

“碧瑶。”
金瓶儿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前方的少女身子一顿,并没有说话,也并未转身。
她站在金瓶儿的前方两三丈的位置,一动未动。只有冷冷的月光,照着她纹丝未动的背影。
房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屋外的冷风从门的缝隙里窜了进来,吹的屋子里的烛火忽明忽暗,照在金瓶儿的脸上。她轻轻的仿佛只用自己能听到语气
“你后悔吗?”
前方少女的身子似乎抖了一下,她的衣襟被风吹的微微鼓起,金瓶儿从后方看去,她的身影看起来似大海里的浮萍一般单薄而不禁风雨,等待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她突然有些后悔一时冲动问的这个问题。
许久之后,回应她的,只有吱呀一声关门的声音。
金瓶儿叹了口气,吹熄了烛火,走上前拉开房门,冷冷的夜风从她的脖颈灌入,身子不由自己的一缩,中秋的月亮在天空高高悬挂,金瓶儿抬头望天,一滴冰冷的雨水滴在脸上,起风了,开始下雨了。

渝都自正魔大战以后,成了正魔两道人和平共处的地方,不论其他地方两派人员相遇如何搏命争斗,只要进了渝都城,都不约而同的再不提起门派之争。这里面的缘由自然是因为新任城主曾书书要继承那去世的外公最后的遗愿,而放弃了自己最为向往的修仙生活,而在渝都城老老实实的做了三载城主,与城主老友周一仙的闺女周小环共同治理的成果。

想来也是有趣,周小环的性子十分飞扬洒脱,喜动不喜静,当年周一仙不耐这渝都城里的凡尘俗世,一人去云游四海,三载都未曾回来。而周小环平时闲的无聊,便摆了个摊在城主府前干起了老本行算命的差事来,因她于算命问道这一事情上天赋异禀连那老骗子周一仙都啧啧称奇,早些年没少靠着自个儿小孙女算人家的前程往事来赚点吃饭钱。而这渝都城地处青云山脉下,地产丰厚,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大多富足又安逸,这人一富足安逸起来,也
就关心关心自己的大好姻缘之类的事情起来,早两年还有些问问前程后事之人,近一年来,却全都是些问姻缘的年轻男子女子,只恨的周小环没把摊子前木帐上周一仙留下的挂着的白布上写的仙人指路,换成月老再世了。

而也正因为周小环深谙此道,一算一个准,准红娘的外号就此在渝都城里传了开来,后来她深感不耐,但烦过来询问姻缘之事的年轻男女,都不耐的朝城主府对面的拱桥方向挥挥手,示意快快走开本姑娘很不耐烦。但这个动作在来询问姻缘的大好男女面前变成了指点迷津的圣旨,久而久之,门口那拱桥居然演变成言了只要在过了午夜子时男女一起在那桥头望月,便可白头偕老的传闻。周小环后来听闻此言哭笑不得,也懒得再干帮人家牵线搭桥的不耐事,便收了摊,专心的帮着曾书书管理这渝都城内大大小小的事情。

碧瑶知道这个传说也是前天刚到渝都从野狗嘴里得知的,她听得不觉好笑,人这一辈子的缘分,怎么会靠在这桥上站一站,望一望月亮便可定了终身的?可她看着属下那一副小环说的怎么可能会错的表情,看了野狗两眼,反驳的话在嘴边滚了两滚,也就懒得多说了。
而今夜她从锦绣坊里出来,路过这拱桥之时,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有个少年坐在她的对面温言软语的安慰着她,叫她有空便可以来看他演的戏本,那时候少年眸子清亮温润,还没有经历过那些死别生离。还笑她把正魔不两立挂在嘴边说自己是魔教妖女。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她突得笑了笑,心下一软,仿佛在今夜,又回到了年少两情相悦,不问正邪的岁月,她竟鬼使神差的站住了脚步,抬头向这拱桥上望了去。

雨渐渐的大了,打湿了她水绿衣裳,她在抬眼望向桥上的两个身影的时候,嘴边的笑意骤然凝结!
那个白衣男子的背影出现在她的眼前,仿佛穿越了无数的岁月与鲜血来到她的面前,她心里明白,就算他挫骨扬灰,只要一个影子,一片衣角,她便能认出他来,是万万不会错的。
她怔怔的看着那个男子还有他身边的白衣女子,他们站在这拱桥之上,目光望向的,正是下面的戏台。
这个戏台上刚刚上演的正是她仿若笑话一样的人生,还有大英雄与绝世美人最终终成眷属的感人肺腑的赢得众人称赞的故事。

她的一颗心渐渐冷了下去,此时雨势渐大,她半边的身子都被这风雨淋湿了,她看着上面的两人的背影,恍若神仙眷侣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打起了一把伞,她看不清那两人在说些什么,也看不清他们两人脸上的表情,只看见他们两相携的身影,渐渐淹没在了这寂静的雨夜。他们回去的路,正是当年青云之站前,她不顾家人打着油纸伞往青云山上走的路。

夜雨如刀子一般密密麻麻的砸在了她的身上,但她似乎毫无所觉,视线也渐渐被这瓢泼大雨淋的再也看不清前方的路,这清冷冷的街上终于再没有路人。

天地之大,仿佛只剩下了这一处地方,只剩下她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霍然转身,决绝的往相反的道路上走去,再不转身,仿佛此生只剩下这一条路,只有那一个选择。

翌日夜晚
昨夜的大雨冲刷得锦绣坊的地面上稀稀落落的都是门外合欢树的叶子。
金瓶儿站在锦绣坊庭院中央,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女:“此去前路难测,碧瑶,你不愿意多说的事,我也不便追根究底,只是……”她顿了一顿,拉起了前方少女的手,触手温凉,没有一丝热意,她不禁一阵心酸,想起十年前眼前的这姑娘有多肆意任性,爱的热烈坦荡无所畏惧,纵那合欢派祖师金铃夫人传下来的痴情厉咒,也用的无怨无悔,没有半分犹豫,可是现在看她的模样,眼眸里平静如水,再也没有那炽热燃烧的火焰。

她停顿了一会,看着碧瑶的模样,伸出手去,把她鬓边略有凌乱的碎发拨到了耳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碧瑶,人生一世已是不易,不论你是如何得以重生,应当好好珍惜,好好为自己考虑,别再卷入这正魔之争了。”

碧瑶笑了一下,回握住了金瓶儿的手,轻轻说道:“往日,我就是为自己想的太多,为家人想的太少了。”

此后十年发生的事,是金瓶儿亲眼所见,她心里知道,人生至此,再多的唏嘘喟叹对眼前的少女也是无法宽慰半分。金瓶儿走进屋里,拿出来两个酒杯,认真的斟满了酒杯,郑重的交到了碧瑶的手中,她把眼前少女略带凉意的手紧紧拢住:“临行一别,希望你取得聚灵印之后能回来渝都,这合欢酒,乃是我合欢派秘酿,五年乃是它的最佳酿期,今年是第四年,明年此时,无论如何,你得回来,陪我饮一饮这最好的美酒!”

此时明月高照,碧瑶望着金瓶儿善意温暖的脸庞,心口热血涌动,这世间纵是无情,也还有她可珍惜的人在,为了这些人,前方纵是九死一生,也当拼尽全力,绝不退却!

碧瑶一拂袖子,她水绿色的衣衫在这夜风里轻轻扬起,像少女坚定又温柔的心意,再无半分犹豫,仰头将这美酒饮尽!温柔的酒躺过喉咙,觉得身子也没这么冰冷了,像金瓶儿微一拱手,转身打开了锦绣坊的大门,跨步之前,回头对金瓶儿笑道:“金姐姐,昨日在戏台之下,多谢你仗义直言。”
金瓶儿一愣,看着眼前的少女,微微一笑,仿若自嘲般:“不必言谢,同为魔教妖女,我不帮你说话,却去帮谁说话?”

长长的街道上,偶有几个夜归人在匆匆往家的方向赶,碧瑶看向前方,正是野狗拿着她的外衫站在锦绣坊的外面,正翘着头往锦绣坊里望去,她笑了一下,走上前去。
“哎呀少主你可算出来了,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点就出去了,你的身子不比以前,要注意身体啊……这让圣使知道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了……”野狗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就要把衣衫给她披上,碧瑶接过衣衫,转头认真的看着野狗,突然说道:“野狗,当年鬼王宗人去楼空,大战后弟子走的走,死的死,那时数次遭青云门围剿清除我教余党,你……你为何不走,留在鬼王宗,有死无生。”野狗正在帮忙披着衣服的手停了一下,抬头看向碧瑶,脸上表情有点匪夷所思:“少主,当时炼血堂灭门,宗主说留不得我活口,是少主您力排众议留下我一条命,此后从没嫌我面貌丑陋……”野狗说道这停了一下,见碧瑶并未答话,有些尴尬的继续说道“我从小被狗养大,没人看的起我,只有少主您把我留在身边,我当年在渝都受了冤枉,也是您去找青云门的人理论,不然小环还以为我害的她呢……”碧瑶一直在听着,听到这句的时候不禁笑了出声,上下看了野狗一眼,皱着眉头,略有嫌弃的说道:“说了半天,原来都是为了小环啊……”“那当然不是了!”野狗瞪大眼睛,一边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
的。“嗯?”碧瑶等着他回话,不知怎地,一直絮絮叨叨的野狗突然安静了下来。她不禁回头不解的看着前方突然低下头来的野狗。
野狗站在碧瑶身边,头微微低了下去,声音却清晰的一字一句的传到碧瑶耳中。
“少主,我没什么本事,人也笨手笨脚的,可是我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人活着,不对对自己有恩的人好,恩将仇报,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他停了一下,有些忐忑的说道:“少主,您不是要赶小人走吧,我死也不离开鬼王宗!”
碧瑶一愣,心下感动,眼眶不禁热了起来,忙低下头,不让野狗看到她的表情,嘴上却嫌弃的说道:“谁要赶你走了,快点收拾一下,明天随我去陈州。”野狗放下心来,喜笑颜开,应了一声,正准备絮絮叨叨的再说两句废话,碧瑶已然走远,突然一定金子跃然眼前,忙伸手接住。
前方少女的声音直直传来:“明天去锦绣坊让金姐姐给你拿身好看的衣服,好好打扮一下,不然这样小环怎么看得上你……”
野狗讪笑了一声,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我就长这样,少主,再打扮也没有曾书书好看的。”
“闭嘴,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是是,这就去,这就去。”
“你不比任何人差,知道吗,不要妄自菲薄。”
“少主,什么叫妄自菲薄?”
“………………”
“当我没说过。”

寂静的渝都城夜晚街道之上,这往日碧瑶觉得絮絮叨叨的不耐之词,也平添了几分暖意。
前方少女脸上笑容溢于眉眼之间,仿佛这十多年的光阴,于她并未有半分改变。

(三)
陈州关道曲曲折折,此地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是来来往往俱是各地大大小小修仙门派弟子,自十年前青云一战之后,天下正道除了翘楚青云门之外,各地小派修仙门弟子也渐渐崭露头角,让本是不算热闹的略显贫瘠的山城显得繁华了起来。

说来陈州本来莫说是修仙门派,连做生意的商旅人也并不多,不谈陈州人氏本大多也都是男耕女织,平凡度日的平民百姓,更多的原因是距陈州北方数十里外,便是远望无际的沼泽之地,这沼泽中怪物嶙峋,寸草不生,再往前,便是南疆西域之地了。以前有些陈州人士,不甘一直在这地儿碌碌无为的老死,便想碰碰运气,穿过这沼泽到对面南疆异族去做些小生意,数十年前就有数名成年男子不顾家眷反对哭喊,结伙带上家伙农具,试图穿越这死亡沼泽的传言,此后自然再也没有消息传回。如此反复,除了平添几座衣冠冢,渐渐地,大家也就消散了这等异想天开的念头。老老实实的在这从出生就注定的地方种地务农,终老此生。是以陈州官道之上,莫说有熙熙攘攘的往来之客,便是那茶寮也是隔了许久山道碰运气才能碰上一个坐下歇一歇脚。现在却热闹非凡,几乎三丈便有个茶肆,越是接近这陈州,便越是密集。而本就没有的路,被这近十年来无数慕名来访的人群竟是硬生生的开出道来,说到底这都要得益于九霄塔的传说。
数十年前,陈州城外死亡沼泽之上一夜之间便凌空矗立了一座九层高塔!直刺云霄!

谁也不知道它的来历,也不知道它为何一夜之间便立于此,仿佛亘古便是如此一般。
彼时蓬莱仙居的掌门人凌云鹤正御剑途径陈州,去往南疆除妖伏魔。
是夜,陈州百姓见城里来了这么一个仙风道骨的仙人,也是竞相膜拜,便都拜托他去一探那九霄塔的虚实,蓬莱仙居的掌门居于仙山海外,修习佛门一道,虽门庭凋零,但是也算是正道一流,心中虽有踌躇,但如何能拂了自己门派的面子?再说这城里发生此等古怪之事,哪有不去一探虚实的道理?当夜咬牙便御起法宝潜入这九霄塔之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塔门紧闭,他却再也没有出来,事后陈州百姓都纷纷自责不该让他贸贸然前去这古怪妖塔涉险。等大家渐渐遗忘这事以后,于某日清晨,天光初亮之时,这九层妖塔突然金光大盛!塔顶最高处出现了一个似佛教浮屠金钵一样的法阵,从直耸云霄的第九层高塔上直直射了下来!将本来看起来阴沉沉的黑色巨塔笼罩其中!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突然照进了日光,显得隐隐古怪又有些狰狞。而仿佛只是那一瞬间,便又暗淡了下去。而与此同时,这九霄塔最底下一层的大门砰的一声突然像两边敞开,里面奔出了一个蓬头垢面,手舞足蹈的老翁,有些早起务农的城民定睛一看,勉强才认出是那鹤发白眉的掌门人。只见他满脸疯狂的喜悦之色,手中似乎还紧紧握住了一个发光的物体,隐隐有绿色光芒闪动,口中高呼道:“塔主高义,塔主高义!我蓬莱一门复兴有望,复兴有望啊!”说完也不理他人,御起宝剑便往来时蓬莱仙山而去,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此后蓬莱一脉迅速发展,本来门下的几个弟子道法都突飞猛进,在尔后联合青云等正道南疆除妖行之时,此门下仅五人之力,竟奋力斩杀南疆鱼人毫不费力,从此声名大造!此后前去蓬莱仙居修仙问道的弟子络绎不绝,令人扼腕的是,以一己之力,复一门兴盛的凌云鹤掌门人从那九霄塔出来的第三年后便于清晨自己禅房坐化西去,面容安详,此前一晚仿佛已料到自己大限将至,将掌门一座传于门下大弟子罗隐。也不知是否罗隐于某日睡梦之中把那师傅临终所托说了出去,此后被门下快人快语的弟子传了开去,此后陈州城外的九霄塔之名便在修仙一门弟子中传了开去。大家后来也俱知晓了,当年掌门人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从九霄塔里带出的正是他蓬莱仙居创始先祖云空真人的法宝浮屠珠,而蓬莱道法传到凌云鹤那一代,很多高深的法籍早已失传,是以门下弟子不得窥门径而入,而有了这创始先祖的总纲典籍,大家平时研习不通的道法,竟隐隐有融会贯通,殊途同归之意。
自蓬莱仙居掌门一事传开,寻仙问道的弟子哪个不想一步登天,羽化成仙,功法大近,斩妖除魔?
尔后数年,便有无数修仙门派弟子不顾自身安危趋之若鹜的去那九霄塔,而九霄塔只要你入了塔便来者不拒。而能出来的少之又少。大多数人连塔主容貌都没见到,便没了声息。此后虽然九霄塔的传说各种各样,离奇无比,最为传的神奇的便是这九霄塔的塔主。
有传他三头六臂非常人的,有传他仙风道骨貌惊人的,凡此种种,荒诞无比。

陈州,中午的太阳有些毒辣。
赵五像往常一样,打了个哈欠,收拾了一下板凳,正想打一小会儿盹,昏昏欲睡间,只听得丁玲一声清脆的声响,蓦得一下变似活了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低头一看,只见碗里已是一定小小银子,抬头眼前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只见前方一位锦衣公子轻摇折扇,笑道:“小二哥,来两碗粗茶。”赵五忙接了他刚刚抛过来的一小定银子,用牙齿咬了咬,喜笑颜开的应了一声。这才仔细打量起前方的少年,只见他一柄玉扇,腰间别着一个金丝袋子,做工精细。赵五虽是粗人,但一看此人气度,便知是仙家法宝无疑,心下好笑,想来又是找这九霄楼送死去的。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黑漆漆的抹布,想来也是许久没洗过了,从里面又拿了一些陈年旧展出来,正快步走了上去,拉开了两条因年久失修的略有缺口的板凳,卖力的擦了两擦,想
了想那定银子,又是擦了一擦。抬头正想招呼那位公子来坐,目光却直直撞见他后面的白衣女子,一时直觉神晕目眩,这样的荒野之地,哪见过这样的仙女?而那白衣女子似乎早已习惯,一张脸上连半分表情也无,只是目光撇到了那黑漆漆的抹布,眉头一皱,却也不言语。
曾书书看了看陆雪琪,叹了口气:“雪琪,这荒郊野外的你就将就一点吧。”陆雪琪冷冷的看着他,不置可否。“此地炎热,未免中暑,大家先坐下喝点茶吧。”陆雪琪听到这个声音,看了看出声的男子,微微点了点头,面色才稍有缓和,缓缓走上前去坐下。曾书书目瞪口呆,却也无话可说,也只得挨着她坐下。这时候赵五才从这白衣女子脸上移开目光,这才发现这一行人有五个,后面的是一个是身材略显娇小的绿衣少女,只见她一双妙目正看着前方那个触手阔绰的公子,眼神略有些鄙视。
旁边一位是一位红衣少女,腰间别着一条红色轻纱腰带,在阳光下流光溢彩,颇为好看,容貌虽比不上前面那位白衣女子,但胜在看上去亲切些许,却不知怎得,有些愁容,不免也多看了两眼。赵五自这几年来来往往的人看了无数,不消多看第二眼,便知道这些人都是修道之人,气度不凡,而且来头还不小。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站在人群最后刚刚出声的男子身上,看见他手上的法宝,差点没笑出声来,他目光所及,正是一根黑色的烧火棍子。只见此男子面色沉沉,看不出什么表情。仿佛感受到赵五看他的目光,他抬头看了赵五一眼,不知怎得,这烈日当头,赵五仿佛感到了一丝冷冰冰的不似生人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不禁打了个寒蝉,再不敢多看一眼,只顾着沏起茶来。

“小凡哥哥,我们为何不直接去九霄塔找百毒子的下落呢?”小环一边喝着水,一边坐在张小凡与田灵儿之间,明知故问的找些话题来讲,来缓解一下这从一开始上路到现在的古怪气氛。曾书书听着这等废话,看了看旁边的陆雪琪,她还是面无表情的坐着,一言不发,只得皱着眉头搭上话去:“傻啊你,当然我们得探听好虚实再去了,难道贸然前去吗?”
田灵儿从坐下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看着他们这么说,仿佛再也忍耐不住:“那还要等到何时?难道我们如今的道行还会怕这破塔吗?此事不能再等了,齐师兄,齐师兄等不了这么久了!”声音悲切带了哭腔,任谁听了都觉得主人万分急迫。说着一双眼睛却移向了旁边的张小凡,仿佛只听他一声令下,便要五人一起冲向这九霄塔把百毒子揪出来。
张小凡喝了口茶,身子却一动未动,并不搭话。陆雪琪看了看张小凡,又看了看田灵儿的模样,终于开口:“田师妹,此事非同小可,这九霄塔虽然我们来时已略知一二,但不查清楚便贸然进入,非但找不到百毒子,更是延误救治齐昊师兄。”
田灵儿不说话了。
只呆呆的看着眼前这黑漆漆的茶叶。
小环默默地喝着茶,仿佛慢半拍似想起了什么的,突然一拍脑门,惊呼了起来。“对了,上次金姐姐叫我算一个名叫聚灵印的法宝的位置,显示的地方正是这陈州九霄塔,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地方,还以为是个普通的宝塔呢……金姐姐不会已经去了吧,她不会有事吧?”
话音未落,还没等曾书书搭话,已有一道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魔教妖女寻这等法宝,怕是会对正道不利,到时候如果碰到,一定不能让她得手。”张小凡喝茶的手一顿,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曾书书在对面递了个眼神给周小环:“你在雪琪面前说魔教的事,你脑子没坏吧?”周小环说完也是大为后悔,撇了撇曾书书一脸我嘴快我好后悔的表情。此时一直不说话的田灵儿仿佛戳中了她哪处痛点,语气恨恨得:“陆师姐说的没错,定不能让此等法宝落入魔教之手。”
此时一直在旁边坐着的赵五却上来插话道:“各位刚到陈州,有所不知,这九霄塔的传说可不是胡吹的,像当年的蓬莱掌门你们都知道吧,这就略过不说了,近几年的落云崖的魏凝云也是少数从那塔里出来的人呐,不过他是去问他生父下落的,后来居然经塔主提点之后,
居然真的被找到了,你们猜在哪?就死在他自家从没下去的地窖里,啧啧,那塔主真是神通广大,连这个都算无遗策,你们猜凶手是谁?”他特意拖长了尾音,见着五人一个也不想跟他搭话,只得无奈自顾自说下去:“凶手竟是他自家的叔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不过传言塔主要帮你不论是夺宝还是寻事,都得付出代价,这魏宁云后来就不知所踪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正当他还得絮絮叨叨得讲下去之时,张小凡站了起来,目光沉沉,所向之处,正是这陈州城大门。

(四)
九霄塔。
帷幔深深,影影绰绰。
四周有幽幽的香气弥漫,微弱的烛火照着床上绿衣少女惨白的脸,只见她双眉紧锁,额上冷汗淋淋,仿佛坠入了什么极痛苦的往事之中,喉头嘶哑,却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咽喉,发不出一点声音!
云霓裳看了看床上的少女,微一凝眉,双手结印,白色的光晕从她芊芊十指凝出,点于她额前三寸之处。
半晌之后,她缓缓睁开了双眼,凝目瞧着床上的少女,细长的凤眼之中渐渐流露出一些古怪又不忍的神色,她叹息一声,举袖将她额前汗湿的发拨开,细细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与汗珠,却冷不防被她抓住了手臂,她十指修长,用力之大,指甲已深深嵌入了她的肌肤!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点希望!
周围万籁俱寂,只有这少女喉间嘶哑着仿佛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得传来,云霓裳忍着痛,听不清楚,微微俯身向前凑向她一张一合的唇,只听见她反反复复只说着一句话。
“小凡……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爹,为什么要骗我……”

这死寂一般的黑夜里,摇摇晃晃的烛火仿佛在垂死挣扎着,映在墙壁上忽明忽暗,最后倏得一声,再做不得任何反抗,四周陷入了一片沉寂。于此同时,却蓦地亮起一道青色的光芒,微弱的青芒从男子根根骨结分明的手中亮起,仿佛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青色光芒缓缓聚集在少女的额间,照亮了少女痛苦的脸庞,在这静谧的黑夜里,原本美丽的容颜也因为痛苦和沉沦显得扭曲又隐隐有些可怕,点点光芒随着他手指的张合,一点一点慢慢注入她额间。
她腰间的金铃忽得颤抖起来,响声大作,不停的撞击铃壁,仿佛感应主人的心思,要冲破这命运的枷锁破体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
云霓裳忽觉手臂上的痛楚稍轻,紧紧掐着她手臂的五根手指,一根根慢慢放开,竟缓缓无力得垂了下去,金铃声也慢慢低哑下去,归于平静,再无一丝声响。
床上的少女痛苦神色稍减,呼吸也渐渐平稳,寂静的夜里,只有她静静柔和的呼吸之声。虽脸上已无痛苦之意,却仿佛陷入了永久的长眠之中!呼吸声虽可闻,身子却没什么活人之气,骨子里腐朽的气息慢慢从房间里弥漫开来。
仿佛这沉浮人间,已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人和事,只有在幽幽梦境之中,才能稍微方下心中的痛苦和愧疚,得到片刻的安宁。
云霓裳突得转头看去,脸上蓦然变色,失声道:“主上…………!”
床边的男子似乎毫无所觉,一身月白色的道袍无风自动,虽隔着一张白玉面具,却仍然感觉到他静静的看着床上的少女,目光所向之处,正是她腰间的金铃。
合欢铃上流光溢彩,仿佛少女多情的眼眸,正注视着这个世间。

碧瑶自被秦无炎从焚香谷救回鬼王宗,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便是秦无炎略显苍白的面容,上面隐隐约有一丝笑意。不知怎得,笑容看起来竟有些疲惫。碧瑶看了看他,再看了看周围自己的闺房,那时她沉睡十年初醒,因一直躺在寒冰床上,除了身子僵硬大为不如从前以外,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使不上一丝力气,她看了看秦无炎,想问问他为何在此?想问问小凡在哪里?正当她挣扎着起来的时候,却忽然觉得鬼王宗隐隐有些不同,具体是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心里竟有些隐隐的恐惧。

当下也不管秦无炎的阻拦,便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冥冥中仿佛有着什么指引着她前行,秦无炎看着她踉跄的背影,面上有些不忍又有些悲悯,跨出一步想要阻拦,却终是停住了脚步,慢慢合上双眼,叹息一声,紧紧跟上。

鬼王宗宗主的卧室在长长的走廊尽头,碧瑶一步步走着,四周冰冷的又带着血腥的味道仿佛无论多久都不会消散。是了,以前的鬼王宗纵也不算热闹,但是春天有泼墨的茶香,夏日有清凉的池水,秋时有山外茂密的果子,冬日有暖暖的炉鼎烧的火热。可现在她举目望去,四周一片冷清,鬼王宗内断垣残壁,仿佛被无数次狠狠摧残过一样,四周也不见弟子,连一直跟在身边的野狗,也是不见踪影。
她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心里却只有一个疑问,幽姨与青龙大哥呢?他们知道自己醒了,为何不来看自己呢?

终是来到鬼王宗宗主的卧室前,碧瑶的手停在了门把之上,身子微微颤抖,仿佛心中有所预兆一般,慢慢握紧,却又放开,似乎这也需要耗尽她所有的力气,她五指弯曲,却始终无法推开门去。
黑暗中,一只温凉的手慢慢握住了她的,陌生的男子气息像她扑卷而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紧握她的手,慢慢推开面前的房门,仿佛推开了她往后一生的命运!

房间里敞亮的光芒有些刺眼,让久在这黑暗中的她无所适从,耳边却想起往日熟悉的呼唤之声,那个从小待她如母的女子,紧紧的抱住了她,仿佛她从未沉睡,只是久出未归,如今归来,家人早早准备好的埋怨到了口中,也只剩下了哽咽着呼唤孩子的名字,紫衣女子脸上的珠泪随着笑容滚滚而落。
碧瑶紧紧拥住幽姬,目光却随着她的肩膀往上看去,她整个身子似乎僵住了。
幽姬突然觉得怀中少女本就略带凉意的身子突得变得冰冷又僵硬,这是少时碧瑶从草庙村山洞里出来,每日每夜的做噩梦,她紧紧抱着她的身子时的感觉别无二致。
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前方三丈之远,正是一方灵牌。
古朴又普通的牌位,与鬼王宗历代先人的灵位并没有任何的不同之处。
圣教鬼王宗第四十二代弟子——万人往之灵位。

王图霸业,转瞬成空。
死后命归黄土,守一寸之地,与平常人又有何异?

碧瑶的声音低低的传来,仿佛用尽她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
“是……是谁……?”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青龙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缓缓
踏前一步,却被幽姬紧紧抓住了手,她抓的这么紧!眼神里竟有些乞求之意,朝着青龙轻轻摇了摇头。青龙闭目叹息,仿佛再也说不出话来。
“张小凡。”
幽姬看向后方发声之人,眼神里都是恼怒。
秦无炎眼眸平静,不惊不惧。一双眼睛,只深深的注视眼前的少女。
碧瑶的身子晃了晃,仿佛最后一点侥幸也荡然无存,天旋地转之中,耳边响起的是岁月中少年炙热又真挚的表白。
“碧瑶,我喜欢你。”
“你要是喜欢吃,我天天都烤给你吃。”
“你要是愿意脱离鬼王宗,我自然愿意离开青云门。”
骗人的,全是他骗人的。

此后,碧瑶生了一场大病,发起了高烧来,碧瑶在这重复的噩梦里,仿佛一度又回到了九幽炼狱一般。
梦中,一会儿是娘亲拿着匕首一块一块把身上血淋淋的肉割下,无论她怎样悲戚哭喊,仿佛都不为所动一般,直到剩下森森白骨。一会儿是父亲将她从幽深的地底救上来,紧紧抱在怀中,当看见母亲尸体的时候,却迎面一掌向她当头劈下!一会儿是张小凡温柔又羞赧的笑容,说着愿意为她离开青云门,却拿着贯穿她身体的诛仙剑,狠狠的刺入她父亲的身体!
痛苦的回忆交相更迭,让她觉得一生那么短,却仿佛又那么长。仿佛比在阎罗中每日受烈火焚烧还要痛苦万倍。
幽姬望着床上在回忆里痛苦挣扎的少女,颤声道:“若非那秦无炎多嘴!”
“难道你想瞒她一辈子吗?”青龙抚摸着少女滚烫的额头,抚去她滚烫的泪珠。
“无炎能救她一次,却救不了她第二次,这一劫……只能由她自己过。”
幽姬怔怔的看着床上的少女,窗外暮霭沉沉,黑夜即将来临。

天可怜见,在青龙和幽姬的照顾下,她渐渐退了烧,恢复了意识,慢慢睁开了双眼,可整个人仿佛一个破败的容器一般,只剩下躯体在行走,神识却早已不在身上。
自她醒来之后,不吃不喝,整日关在自己的房中,无论幽姬如何劝说,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眼见已是第七天,青龙看着床上的少女,她整个身子都蜷缩在被褥之中,仿佛不想再去外面的世界看上一眼。
他冷冷的看着她。
“你的命是无炎救得,若你想死,得问他答应不答应,他现在已是不行了,你不去看他最后一眼吗?”
床上的少女身子微微一抖。
却又恢复到原本的样子,房间里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只剩下青龙离去的脚步声。
一声一声,仿佛踏在她的心头!

她缓缓移开被子,静静的坐了起来,慢慢得走了出去。

鬼王宗大厅里灯火敞亮,秦无炎面如金纸,青龙手掌抵住秦无炎的后背,一道道光芒进入他的身体。
青龙耳边是秦无炎静静的声音:“大哥,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九寒凝冰刺是何等神兵,
你要是为我疗伤,被这寒气噬体……”青龙却仿佛习惯了一样,不发一语。秦无炎突
得笑了:“大哥何须如此?无炎一生,从未做过后悔之事,只是略有遗憾罢了,我此一生,有你这样的兄弟,有可以记挂的人,也算是不枉了,可惜碧瑶最后一缕魂魄还禁锢在合欢铃中并未入体,以后怕是……”

碧瑶在角落中木然的看着自己腰上的金铃,抬头注视着光影中秦无炎的脸庞,仿佛与他从未相识。
自小被万毒门下了毒蛊,日日锥心,无一日快活自由的日子,唯一救他的师父,也从来只是利用他,并无半分真心,这样的一生,比之自己,比之世上千万之人苦上百倍不止,又何谈不枉二字呢?
她站在阴影里,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羞愧。
“大哥你疯了吗!”秦无炎惊恐的声音蓦然在这大厅里响起!
只见乾坤青光戒光芒大盛!仿佛凝聚了青衣男子毕生的功力,比先前更胜百倍的光芒,正疯狂的像秦无炎体内涌去。
秦无炎骇然之下,竟是晕了过去,碧瑶正要一个健步冲出,却见紫芒一闪,幽姬面上也是同样惊愕之色,高声道:“青龙!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青龙另一只手已堪堪挡住了朱雀印的光芒。手中的乾坤青光戒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
碧瑶在远处看着从小到陪伴她到大的男子,她记忆里的青龙大哥无所不能,意气风发,仿佛永远都不会老去。无论她提什么要求,都会一一答应他,少时幽姬不在鬼王宗的日子里,夜晚她害怕睡不着觉,青龙强逼她自己面对,无论她怎样哀求,都不愿意看着她睡,而有一天她半夜睁眼的时候,纸窗外,静静站着的是他的影子。
从此她慢慢的不在害怕这寂寞清冷的夜晚,可是此时此刻,她朝前望去,他仿佛一下子老了一般,眼神里竟都是疲惫,他当年站在窗外的身影,仿佛像血一样划在了她的心头!
可他的声音确是说不出的坦然与释怀,仿佛生死之间,也只是等闲之事。
“我这个兄弟,虽然嘴上不说,确是最想好好活命的那个,如果这次真的救不回他,黄泉路上,我两相伴,到也没什么可惜的。”
“你要是一直给他这样输内力,也是于事无补,除非找到……”
“我知道,可是天下之大,我两要是还要离开鬼王宗去寻那聚灵印,恐怕青云门的人如果再来围剿,怕是鬼王宗也保不住了,如今他们忌惮我们,怕是不会贸然行动,再说碧瑶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下她不管。”

碧瑶的目光从秦无炎惨白的脸移到青龙坦然的神情上,再看了看幽姬着急无奈的脸庞。这些人,都是用生命在保护她的人,而如今,她一手将他们推到了这样的境地!
此时外面云破天光,清晨第一缕阳光斜照进了鬼王宗大厅,将黑暗的夜逐渐驱散。
她再无犹豫,踏前一步,朗声道:“幽姨,青龙大哥,我一定会取得聚灵印回来,你们一定要等我!”

她再见到野狗的时候,他正从外面进来,脸上不知怎得,有些伤痕,嘴上骂骂咧咧,嘟囔着什么没良心这类的话语,碧瑶看了看前方正是几个鬼王宗弟子四散逃命的样子,已是心下了然。
这残酷人间,为保自己性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又有什么好指责的呢?
野狗看到了碧瑶,脸上满是惊愕与喜悦之情,碧瑶静静的听他诉完了喜悦之情,张口道:“带我去张小凡十年中在鬼王宗住的房间。”声音平静又是坦然。
说起张小凡,野狗仿佛也很是来气,正要大说一通,碧瑶已截口重复道:“带我去他的房间。”
野狗默然,领着碧瑶前去,直到走到鬼厉的房间,与她十年间沉睡的寒冰石室,只有一墙之隔。
碧瑶默然。缓缓地推开了他的房门。
双手平稳有力,没有犹豫,也不再颤抖。
房间的陈设很是简单,一张桌子,一张石床,仿佛他的人一样简单。
碧瑶静静的看向床榻,他换洗的玄色衣衫还摆放在床头。
“少主,他十年前加入了鬼王宗,一直想要救活您。”野狗颤悠悠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我知道。”
野狗愕然。
她又如何不知?在九幽冥狱中日日受三味真火焚烧几身之时,奈何桥上被孤魂野鬼戏弄殴打之时,是他遥远又不真切的声音一声声传来,才让她在这不知岁月,没有尽头的阎罗之中,仿佛还能感觉一丝希望,还能继续等待下去,只为了听一听他的声音,想到他好好的活着,仿佛这些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这些在去拔舌地狱生前做了无数恶事的人眼中都是可怖的不忍想她这里看上一眼的折磨,也能继续熬下去。
“碧瑶,我一定会救你,你一定会醒的,等你醒了,我们就一生一世在一起!”
“对不起碧瑶,这次又没能救你,如果有一天等你醒了,会不会嫌我老了?”

她静静的看着他的衣衫,仿佛看尽了自己的余生这么漫长。
微弱的星火从她指尖亮起,火舌渐渐吞噬了他的衣衫,她站的这么得近,站在这焚烧的衣衫之前,衣衫在高温中卷曲剥离,火焰的热浪朝她迎面而来,她却似乎毫无所觉。
屋子里的窗并没有关上,仅剩得灰黑的碎片被风刮得四散开来,朝着房门的方向,乘着风,吹向了狐岐山的远方!

她再无犹豫,霍然转身,一步步的走了出去,脚步坚定而又坦然,她已清楚的知道,只此一生,无论前方是艳阳高照还是风雨如注,都将,一个人走下去。

(五)
碧瑶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九幽烈火中焚烧殆尽,一会儿又觉得在极冷的雪域中穿梭独行。
父亲,幽姨,青龙,张小凡的面目不停在脑海中交换更迭,直到他们的面容都隐隐有些模糊。
这次,自己是真要死了吧,想到这一层,她也并不觉得怎么害怕,只是还有心愿未了……正当她苦海沉浮之际,一股温热的暖意,缓缓地注入她的身体,从头起,慢慢的流转于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突然觉得从死亡的感觉中解脱出来,置身于暖热的日光之下,离她而去的三魂七魄也仿佛慢慢的回到了她的身体。
片刻之后。
她费力的稍稍睁开了双眼,陌生的环境,冰凉的气息。仿佛额间的温暖,随着她的醒来,也逐渐消散而去。
九霄塔隐隐立于云霄之上,夜晚冰冷的风渐渐涌入塔内,清冷的月光仿佛将地面拢了一层寒霜一般,她恍恍惚惚看去,塔外高台之上,隐隐站立了一个月白衣衫的男子,身姿挺拔修长,冷冰冰的风灌满了他宽大的袖袍,在空中烈烈起舞,远望他背影,整个人笼罩下月光之下,他的指尖仿佛有什么闪着幽幽蓝光,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要乘风归去!
下一秒,无边的黑暗又将她包围,不由得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张软塌之上。
“姑娘莫动,你才刚醒,神识未复,先把药喝了吧。”一道温温柔柔的女声响起,碧瑶勉力起身,只觉头疼欲裂,除了撑起身子,便是多一分的力气也没有,抬头向前望去,只见眼前一位女子眉目如画,身姿娉婷,脸上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一身水红衣裳更是衬得她恍如九重天外的云宫仙子一般,饶是碧瑶也同身为女子,看到她的模样,也不禁呆了一呆。
她慢慢想起了自己晕倒前的事,几天前她与野狗商议到陈州之后,便要去九霄塔问那聚灵印的事,是夜,她欺骗野狗早早睡下,自己单独潜入这九霄塔,一是顾虑野狗修为低下,若是跟来反而麻烦,二是这毕竟未探明虚实,多一人涉嫌也是不必要。
当下刚寻到陈州郊外沼泽之上的九霄塔的位置,正要从塔底第一层往上勘察,她甫一进入,便觉得这宝塔极其古怪,一点也不似寻常宝塔,寻常宝塔大多为佛教僧人建造,若说没有这佛家正气也就罢了,也不该是如此鬼气森森,更为古怪的是,这单单第一层,便是觉得如何都走不出去,仿佛无论从哪条路走,都寻不到二层的入口。
她也不着急,伤心花在手中慢慢亮了起来,照亮了前方道路。慢慢的她发现,当她走到左前,右上,正中这三个点上的地面之上,这宝塔墙壁上的壁灯都会一盏一盏逐个亮起,她略一凝眉,微微迟疑了一下,腾身而起,依着伤心花淡淡白光,甫然将整个宝塔一层地面瞬间照亮!
片刻之后已是心下雪亮。
她依着心中计较,回想数年之前在鬼王宗看过的《玄文异事录》中记载的破阵篇,按照伏羲八卦图中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方方位,心中默念: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中心念决同时,玉足轻踏,疾点这八方方位,果不其然,墙壁上数个壁灯挨个点亮,仿佛寂静黑夜中点点鬼火,一盏盏数去,正是八盏!
于此同时,这黑漆漆的塔顶墙壁瞬间像两边缓缓裂开,从缝隙之中却仿佛有无边吸力,碧瑶瞬间觉得整个身子不有自主的向上疾迟而去!
眼见便要撞上这坚硬如铁还未完全开合的墙壁,她直觉心口剧痛,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便是眼前这副光景。
她默默看了看眼前女子,白玉般的芊芊玉手中捧着青色的药碗,碗中是正冒着热气的汤药。
她心中有些迟疑,试探道:“姑娘,这是哪里?”云霓裳笑了下,左手拖着药碗,右手轻轻挠了挠碗中药:“姑娘为何而来,这里便是哪里。”
碧瑶心下再无疑问,身子猛的坐起,急声道:“我要找九霄塔的塔主,烦请姑娘带我前去!”边说边将手紧紧握住云霓裳的手碗,力道之大,连稳稳托住的药碗也溅出些许汤汁。
滚烫的药水溅在碧瑶如玉的雪肤之上,她也浑然未觉,一双明眸中满是急迫的神色。
云霓裳仿佛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也不着脑:“姑娘先将药喝了,我自然带你去见主上。”
碧瑶闻言一怔,这才仔细看了看她手中正托着的药,心里不禁有些犹豫,前方女子看了看她的模样,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这药刚熬好,也不知道温度,我先试试看。”说着便尝了一口,笑道:“可以喝了。”碧瑶心下略感歉疚,低声道:“抱歉。”当下接过药碗,慢慢喝了下去。
喝完药,正要在开口的同时。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姑娘现下还是多休息的好,其他的事,应当暂缓考虑。”
碧瑶修为虽然不复当年,但是醒了许久,连房里还有第二个人也不曾发觉,不禁心下一惊,转头望去,只见一位灰袍老人站在房间后面的白色屏风前。
老者整个身子都仿佛靠在屏风之上,左手中拿着一把略微生锈的算盘,目光向下看去,他的双手都拢在宽大的衣袖里面。
他看上去极为苍老,面上的每一道深深的褶子都仿佛在招显年轮的印记。
关键的是,他双眼看去仿佛两个黑洞,显得整张脸诡异非常!
他竟是个被人挖去双目的瞎子!
“若我没猜错的话,姑娘应该是鬼王宗的碧瑶小姐。”碧瑶心中一凛,霍然抬头向他望去,心中惊疑不定,一时不知应该如何作答。
那灰袍老人仿佛感受到了碧瑶向他望去的目光一般,神色毫无变化,将左手的算盘置于右手上,微微托举,拨了两拨:“老朽眼瞎,心却未瞎,刚刚替姑娘把脉之时,发现姑娘呼吸九浅一深,中间竟有一盏茶的停顿时间,普通人便是呼吸不稳,也不可能会有如此长时间的停顿,只有魂魄不全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呼吸之法,而魂魄不全而能与常人无异的,只有魔教异宝合欢铃才有这固魂定魄之力,刚听姑娘呼吸之时教旁人略是勉强,必是受过穿胸一剑!”
说道这里的时候,他的头突然抬起,双眼两个黑漆漆的洞仿佛知道碧瑶的方位一般,向她直直看来!
“那一剑,便是诛仙古剑!”
往事如潮水一般涌来!碧瑶紧紧抚着胸口,那血淋淋的昨日仿佛便在眼前!
“嘿嘿,那救你的人也是当真是惊世骇俗,这逆天改命,阎王殿前夺人的事也能做的出来,往后下场怕是比你惨上百倍!”
碧瑶听了这句话,心下一颤,她本是想着自己的身份,未免不必要的麻烦,本想来求灵印的时候略过不谈,想不到还没见到这九霄塔的主人,便被他人拆穿,所说竟是丝毫不差,心下一时惊疑不定,却也对这江湖传言的妖塔更多了几分忌惮,但是只一个看不见的老者便有这等本事,那求取灵印的机会便又多了几分,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是喜是忧。
云霓裳却仿佛早已知道一般,对这老者的话毫无在意,将碗收了,看了看碧瑶道:“姑娘休息片刻,待会我带你去见主上。”
碧瑶默然点了点头,闭目躺下,再不言语。
悦来客栈大堂。
张小凡一行为找百毒子下落而来,便下榻于此。
周小环百无聊赖的喝着茶,众人一早便四散开去,询问陈州城百姓这九霄塔的事。
她看了看最先回来正在饮茶的陆雪琪,面目如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找些话来问问,多半得到的回答也最多是点头或者摇头,不禁心下觉得有些无趣,便也不再寻些话头来讲了。
突得眼前一亮,大堂人来人往,便见曾书书走了进来,心下一松,觉得不用在这么尴尬的坐着了,急忙起身迎他过来。
此时已经晌午十分,曾书书回来倒了一大碗茶,咕噜噜喝下,歇了半晌,才道:“问了城东的百姓,问不出什么,说的神乎其神,我看还是今晚潜入这妖塔一探虚实,再不去,怕是田师姐要疯了。”
小环撇了撇嘴:“可不是吗,大清早的,我看她神色恍惚,我跟她打招呼她也不应。”
陆雪琪淡淡道:“这也怪不得灵儿师姐,她与齐师兄情深意笃,齐师兄遭魔教奸人暗算,换了是我,怕也心急如焚。”
小环似被噎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被曾书书一扯,回头向他瞪了一眼。
曾书书仿佛毫无所觉,对陆雪琪点了点头道:“等小凡和田师姐都回来之后,尽早将此事解决,以免夜长梦多。”
可等张小凡回来之后,田灵儿却始终还是不见人影。
张小凡回来之时已是日薄西山,陈州此地地处边疆,中午炎热,晚上却冷的厉害,天又黑的早,是以小二哥早早便点了油灯。
大堂里陆续客人都去休息,便只剩下这一桌四人。
周小环心下有点不安,抚了抚辫子,似乎有点挣扎,却还是转头对坐在桌边沉思的张小凡说道:“小凡……小凡哥哥,今天我一早便见到灵儿姐姐出去了,神色很是可怕,她会不会……?”
张小凡皱了皱眉,沉吟了一下,反问:“一早便出去了?”小环点了点头:“是啊,一大早我出门打水洗脸,便看见她沉着脸出去了,我向她打招呼也不理。”
此时正在整理一天账本的李四插话道:“你们是不是说那红衣服的姑娘,她一大早就向我打听九霄塔的地址,脸色可真难看呐,我告诉她了,连句谢谢都不说,便急匆匆走了。”
曾书书,陆雪琪,周小环脸上都微微变色。
张小凡仿佛猜到了一般,脸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喝下最后一口茶,拿起放在桌上的嗜魂:“今晚我去一趟九霄塔,你们在这里等我。”
还没等其他人回话。
陆雪琪看了看他,握紧了天琊,已站起了身:“我与你一起去!”
张小凡摇了摇头,沉声道:“陆师姐,你与书书留在这里,保护小环。”说完再不多言,人已到客栈门口,御起嗜魂,已是冲天而起,天空中只留淡淡青色痕迹。
陆雪琪一怔,似乎微微苦笑了一下,也不回话,天琊淡蓝色的光芒将她整个身子笼罩其中,片刻之后,已随着那青色光芒破空而去。
只留下曾书书大喊道:“雪琪,小凡,等我啊,我也一起去啊!”说着便要御起轩辕剑,突觉被一股怪力扯下,他愕然回头,看了看始作俑者周小环。
“干嘛?你也要一起去?你还是别去了……”
周小环翻了个白眼:“你若想你家亲亲雪琪以后还与你讲话,还是别去了。”
曾书书奇道:“为什么?”
“若你和你的亲亲雪琪一起独处,我硬要插进来,你什么想法?”
“你为何要插进来?”
“…………你还是去吧。”
“…………”

夜凉如水。
在这似乎凌于九霄云外的高塔最高层,更是觉得寒冷入骨。
而让碧瑶最觉得寒气森森的还是站在被夜风吹得起舞的帷幔被后的男子。
她屏息凝视着站台殿堂高台之上的男子,在等着他的回答,身子因为焦虑而有些微微颤抖。
片刻沉默之后。
“虽然八凶玄火阵让你的得以和正常人一般无二,但是你自己也应该清楚,若不让这合欢铃中的魂魄入体,迟早还是得再如同以前一般,去那九幽之下受无穷苦楚。”
碧瑶一怔,虽不知道他为何知道自己如何得以重生,却并不见他正面回答她的请求,一时也琢磨不出他此话用意。
这九霄塔的主人仿佛感知她的心事一般,声音如冰水一般向她袭来。
“若我能告诉你这魂魄入体的方法,与聚灵印的求取只能取其一,你作何选择?

这冰冷的高塔大堂之上,仿佛空气也凝结在了这个瞬间!
片刻之后,寒风吹得她青丝飞扬,衣衫烈烈而舞,她踏前一步。
大殿之上,有她风动碎玉,斩钉截铁一般的声音。
“请塔主告知我聚灵印的下落!”

一瞬间的错觉,碧瑶仿佛听见着冷冰冰的男子几不可查得笑了下。
许久之后。
“姑娘既然可以寻来,自然应该知道我这九霄塔的规矩。”
“是。”
若要在这九霄塔得偿所愿,便要交出自身最重要的东西。
自己一生,家破人亡,儿时母亲因救自己而死,父亲被自己救下的人所杀,若连剩下的亲人都再保不住,到得来日,黄泉再遇,又有何面目与他们相见?
她想了一下,郑重的解下了腰间合欢铃,缓缓伸出手去。
白皙的手掌,金色的铃铛。

有些所求和亏欠,必须要用血和泪,甚至还有性命去交换!
那高堂上的男子仿佛也惊诧于她的举动。霍然转头,眼神透过层层的帷幔和他脸上的面具,如利刃一般向她射来!
“你知道这对你代表什么吗?”
碧瑶脸上神色分毫未变,仿佛在做着最稀疏平常之事。
“我知道。”
她顿了一顿,仿佛想了一下。还是平静道:“这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说着交于性命的事,她的面容却坦然坚定,毫无犹豫之色。

半晌之后。
“你要这聚灵印是所为何人?”
绿衣少女静静注视着一级一级走下台阶的男子,仿佛带着命运的呼啸,已至她的身前!
她凝视着这张白玉面具,这面具之下的人,一字一句道:“为我心中所珍惜之人。”
两人相距不过数丈。
他站在她身前,仿佛要透过面具看穿她的心。
“聚灵印数天前已被陈州城内的折剑山庄二庄主所求。”
碧瑶怔了一下,想不到得到的竟是这样的回答,所幸也至少知道了聚灵印现在的下落,向面前男子一拱手,道:“多谢了。”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一个闪神,那男子竟如鬼魅一般,已闪现至她眼前,距离之近,呼吸可闻。
“你若现在就走,一定会碰上不想见到的人。”
碧瑶愕然相望。

九霄塔外。
张小凡已落在塔前,手中噬魂棒闪着青光,正要抬步进塔。
身后突得响起一道清冷冷的声音:“小凡。”
他心下叹息一声,回头果然是陆雪琪。她俏立于月华之下,一双明眸,只静静的望着他。
张小凡站在月色背光处,高塔挡住了月光,站在陆雪琪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脸色。
只淡淡道:“我担心你……你们………”
张小凡没等她说完,已开口道:“走吧。”
陆雪琪一怔,突得笑了笑,握紧了手中的天琊,跟着他走进这阴沉沉的妖塔。

(六)
田灵儿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全身酸软,提不起一点力气,她手指微动,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齐昊师兄,那是在青云门大竹峰后山,她年少心性,与齐昊师兄两情相悦,在后山私会,浓情蜜意,好不温柔,只是慢慢的,齐昊师兄俊美温和的面容竟然慢慢模糊了,渐渐溃烂成血肉模糊,一双从前充满温柔的眼睛,也渐渐变得空洞而又死气沉沉,整个人忽得向大竹峰后山悬崖倒退而去,她拼命想向前冲,却不知怎地,怎么都移动不了脚步,想放声大喊,却怎样都出不了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齐昊向那万丈悬崖飞速后退!
就在他掉落下万丈悬崖的瞬间,田灵儿睁大眼睛瞧着他,双手胡乱飞舞,只看见他嘴唇甫动,神色痛苦不已,不停在重复两个字。
救我。
“齐师兄!”田灵儿一个激灵,从这梦魇中醒来,只觉周围一片漆黑,寒气森森,冷风刺骨,一摸脸颊,俱都是冰冷冷的泪水,她神情恍惚,想起刚才的噩梦,心下凄然,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想了想昏迷前发生的事,只觉得头痛不已,好久才慢慢想起来。
自己早上假意答应张小凡,先去陈州城打听九霄塔的下落,其实前晚心中便有了计较,要自己去探一探那九霄塔,无论如何得把百毒子给揪出来,不然这千虫万蚁蛊发作起来,可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再拖下去,性命忧关。
哪只方一入塔,便碰上了这九霄塔的守门弟子,田灵儿定睛一看,便认出了在她面前的便是当时十二年前正魔大战攻上青云的长生堂弟子周隐,他手上握着一把森森白骨所制成的短剑,仿佛聚集了无数阴灵魂魄,正是那把当时差点让自己丧命的离人锥!
当时若非齐昊师兄出手相助,怕是早已九死一生,可就是当初齐昊师兄被这周隐得手,随后虽被陆师姐出手相救保得性命,但道行确是大退,远不如从前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才会让一年前奉萧逸才师兄的命令下山去死亡沼泽那里铲除万毒门余孽之时,被百毒子一招便差点取了性命,饶是千钧一发之际被林惊羽挡上一挡,却也不小心着了那妖人的当,中了万毒
门的千虫万蚁蛊,这千虫万蚁蛊乃是万毒门最为阴狠毒辣的蛊毒之一,毒神百年前在蛮荒神殿附近,以万毒门独门异宝万毒归宗袋收集了这荒漠之中无数毒蝎巨蚁所炼化的蛊毒,以人体口鼻钻入,发作之时,如千万只毒虫蝎子噬咬己身,痛苦万分,每发作一次五脏六腑便受损一次,最后整个人腐烂而亡,死前便如被无数虫子啃噬过后的模样一般,可怖异常,虽说齐昊师兄被林惊羽,萧逸才,陆雪琪等同门轮流蓄力,但也只解一时之危,若不能找到这施蛊之人,最终也是难逃一死。
是以田灵儿看到了周隐,便觉怒火上冲,脑海中满是齐昊在床上痛苦挣扎的模样,当下御起琥珀朱绫,凌空便朝周隐打去!
周隐神色未变,身如鬼魅,离人锥在这黑暗中闪着幽冥诡谲的光芒,也不多言,出手如风,已稳稳避过漫天红绫的攻击,田灵儿久攻不下,发现周隐仿佛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般,自己道行十数年后更是远远不如他,他出手也不要她性命,俱是打在她周身薄弱部位,不消得一会儿,便觉得全身剧痛难忍,比一刀要了她的命还要难受万分,她心下愤怒,嘴上却不服输,大声道:“魔教妖人无耻之极!当年偷袭齐师兄,如今还是一样招数!”
周隐也不着脑,冷笑一声:“当年你齐师兄那点本事,我堂堂正正的打倒于他,何来偷袭一说?青云门技不如人,只会血口喷人!”
田灵儿听他辱急齐昊,更是恼怒,奋力御起琥珀朱绫,便要做着最后全力一击!
周隐面色如霜,离人锥如一点寒芒,已全然攻破琥珀朱绫的屏障,眼看就要刺向她咽喉,却突然觉得虎口剧痛,连离人锥都差点握不住脱手,当下惊愕回头,只见黑暗中,缓缓走出一名女子,那女子一袭水红衣衫,玉一般的肌肤上欺霜胜雪,右手宽大袖袍之中,闪电般的回收了一根白色绸带,如袖中白雪,身法如鬼似魅。周隐看清来人,一敛脸上杀气,恭敬道:“云姑娘。”当下走到她身后,头微微低了下去。
云霓裳也不看他,微一点头示意,一双妙目,正静静打量前方的田灵儿。
田灵儿遇此突变,心下发憷,已料到两人俱是一伙。一个周隐自己便应付的狼狈不堪,更别说这突然出现看起来道行远胜于周隐的女子,心下现在才大为后悔,自己不该不听张小凡的话,逞一时之勇贸然入这九霄塔,自己这条命,估计是要送在这里了。
不料云霓裳却无动手之意,脸上似乎还有些笑意,她看了看田灵儿,转头向周隐看去,“这便是你的不对了,对待女孩子当该温柔些才是,如此大打出手,甚是不雅。”
周隐忍俊不禁,登时把他有些严肃的脸给化解了,笑道:“云姑娘说的是,是在下的错。”
田灵儿趁二人说话之际,心下念头急转,身子慢慢往后退去,看准了后方大门之处,不料前方女子背后似是长了眼睛一般,白色绸带再一次急射而出,这一次,朝的是她的方向!
“姑娘当我这九霄塔是什么地方,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这次,连御起琥珀朱绫的时间都没有,整个身子已被这白色绸带紧紧捆住,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一黑,再醒来的时候便是在这里了。
她挣扎着便要起身,却惊觉全身无法动弹,自己一看,周身被细细的发光的云丝缠绕,黑暗中闪着幽幽白光。
“姑娘莫要挣扎,这捆仙索越是挣扎便越是痛苦。”借着这微光,田灵儿抬眼向前望去,正是刚刚出手捆住自己的女子,她心下恼怒,从小环算出百毒子在九霄塔这个地方的时候,便对这里隐隐有些想法,到了这塔中,看到了周隐,便认定这妖塔必定跟魔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当下也知道自己万不是这女子的对手,可从小被大竹峰的人宠着长大,颐指气使惯了,到了这里,虽然心下害怕,但要她张嘴求饶,可是万万做不到的。
当下骂道:“妖女,要杀便杀,不必耍这些花招!”
云霓裳仿佛第一次被人骂做妖女,也是愣了一愣,不过马上变恢复了如常神色,脸上也不着脑,笑了一笑:“姑娘夜半闯入我门,不是为了逞这几句口舌之勇吧?”
田灵儿心下徘徊不定,想起了齐昊,当下一咬牙,高声道:“我是来找百毒子的,识相
的,就把他交出来,你们窝藏魔教妖人,不得好死!”
还没等云霓裳回话,已有一道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魔教妖人?不知姑娘又是师承何派?”
云霓裳听了这个声音,脸上神情一肃,回头望去,月白色衣袍的男子正立在身后三丈之遥,以自己的道行,居然毫无察觉,心下一叹,口中道:“主上。”
田灵儿抬眼望去,还未等搭话,目光便已瞧道那男子背后的少女,不禁神色大变,仿佛见了鬼一般,惊道:“碧……碧瑶?!”
碧瑶闻此声音,一怔,目光缓缓移到了前方狼狈的女子脸上,一颗心陡然一沉,前方惊诧的仿佛见了鬼的红衣女子,正是当年跟她在碧火天冰湖与流波山斜坡上有二面之缘的,张小凡舍命相互的同门师姐,田灵儿。
田灵儿惊诧又有点恐惧的打量着前方的绿衣少女,只见她白玉一般的肌肤在这黑暗中隐隐有种萧索而凄凉之感,双眸正静静得注视着她。
她心下发憷,脸上神色混合着恐惧与担忧,连声音也微微发抖:“你是人……还是鬼……”
碧瑶皱了皱眉,她是怎么也不愿在这碰到这些青云门的人的,一时也琢磨不透这性情古怪的九霄塔主带她来见田灵儿的目的何在。
从野狗的口中她也早已知道当初张小凡为救她去寻观星崖崖主求灵石,最后被他的师姐毁掉之事,导致不仅求灵石功亏一篑,更是让观星崖居民流离失所,她得知此事后默然许久,心下对那曾经相助过自己的崖主大感愧疚,如今在这里遇上了田灵儿,心下不由感觉一阵厌恶,近几日野狗去调查这九霄塔的事情之时,已是回来告知她青云一门也在附近,她也得知他们是为了救那田灵儿的未婚夫婿齐昊而来,既然她敢孤身闯这九霄塔,她的同门也必定在此,想起那日渝都夜晚看见张小凡和陆雪琪在那拱桥之上的情景,怕他们也是来了左近,心下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口中却冷冷道:“不知田姑娘是希望我死还是活呢?”
田灵儿一听她语气,也是气往上冲,心想张小凡对救齐昊这件事不咸不淡,多半是还在计较当初自己毁掉灵石导致这妖女没法复活的事,一想到齐昊,想到田不易,只觉心头热血上涌,满腔恨意宣之于口:“我当然是希望你死,你爹作恶多端,也被小凡浮诛于诛仙剑下,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去找小凡,他跟陆师姐两人好好的,早就把你忘了,你去找他,也是自取其辱!”
那月白衣裳的男子听到这句话,缓缓地转头看向碧瑶,一张白玉面具之下,也不知是什么神情,却见前方少女脸上冷然,却也不见什么伤心的神色,仿佛早已知道此事一般。
只见她踏上一步,一张俏脸融入这黑夜之中,一双眼睛却明若星辰,熠熠生辉,只见她玉面如霜,正牢牢盯着田灵儿,寒声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我的命,还轮不到你来决定生死!”
碧瑶说完看了看田灵儿,突得一笑:“田姑娘有空关心我的生死,不如想想如何找那百毒子的下落,若是这千虫万蚁蛊发作起来,怕是要比化身兽人还要惨上百倍!”
田灵儿一下仿佛被戳到了软肋,整个身子仿佛泄了气一般,怔怔得坐倒在地看着她:“你怎……你怎么知道!齐师兄,齐师兄就是被你们这些妖人害的!”
碧瑶冷冷的看着她,也不答话,却听旁边始终没出声的男子声音蓦然响起:“碧瑶姑娘,对这种擅闯别人宗门,口出狂言之人,你们鬼王宗是如何处置的呢?”他的声音静静的,也听不出喜怒,仿佛确实是在真心询问一般。
云霓裳一怔,转头看向他,她神色古怪的打量了前方的绿衣少女和自己主上几眼。
仿佛许久以前的天真,在今夜又活了过来。
碧瑶突然觉得这冷冰冰的塔主,竟然有些许可爱,心下觉得有些好笑,脸上神色却未变,淡淡道:“那自然是杀无赦的。”
云霓裳仿佛再也忍不住一般,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i-font-family:Arial;mso-fareast-theme-font:minor-fareast;mso-hansi-font-family:Arial;mso-bidi-font-family:Arial;color:#333333;background:white;mso-ansi-language:EN-US;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田灵儿心下徘徊不定,想起了齐昊,当下一咬牙,高声道:“我是来找百毒子的,识相
田灵儿恼怒已极,高声道:“你是何人,如此维护这妖女?原以为这九霄塔乃是正道之流,想不到也是藏污纳垢之所!”
那塔主也不恼怒,淡淡道:“正人君子是你们这些正道英雄当的,轮不到我。”
云霓裳看了看旁边不置可否的碧瑶,脑海中默然浮起她睡梦之中的痛苦回忆,仿佛也是刺痛了她心里的往事,当下收起笑意,第一次冷下脸来,转头注视田灵儿。
“田姑娘,你们青云门道玄掌门,不问是非,杀人夺命在先,而你恩将仇报,断人希望于后,如此种种,也称得上人间正道吗?怕是魔教之中,也没你们这等人物。”
碧瑶听闻此言,心下感激,转头朝云霓裳点了点头。
还未等田灵儿反唇相讥,只见刚刚见过的那个瞎眼的老头不知何时已来到这塔主身边,低头道:“主上,张小凡与陆雪琪来了。”
他声音虽轻,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了。
碧瑶心下酸楚,怔怔的愣在原地,田灵儿听闻此言,心下一松复又一沉,余光撇见碧瑶神色,不禁心中一紧,想自己的小师弟若见了这妖女,不知还有没有心思来救自己,是否会临阵倒戈,自己可是半点把握也没有,当下鬼使神差得问道:“你……你要去见小凡吗?”
碧瑶看着她脸上的恐惧又担忧的神色,只觉的心下无比厌恶又烦乱,一时并未答话。
那月白衣裳的男子看了碧瑶一眼,转头对云霓裳道:“跟我来。”云霓裳会意,素手一扬,已将田灵儿提起,他经过碧瑶身边之时,看着这目光怔然的少女,身子一顿,低声道:“你若不愿见他,便待在这里。”
碧瑶怔怔的点了点头,抬头看到的,只是一张白玉面具,却不知怎地,从这些话语里,也听出了一些真心关怀之意,心下酸楚之情略去,轻声道:“多谢了。”
月亮如水,在这高塔之上,月光静静照着她孤单的身影。

九霄塔。
张小凡与陆雪琪在这最高层处,两人虽不发一言,却都在凝神戒备之中。
夜风的罡风吹得他二人周身白衣烈烈而舞。
只见这帷幔甫动,陆雪琪已见到被云霓裳捆着的田灵儿,凝眉向她看去,只见她周身云丝缭绕,正是魔教异宝捆仙索。
转头向张小凡看去,张小凡显然也已经发现了,眉头一皱。
还未等二人说话,已见到这九霄塔的主人与那瞎眼的老人家走了出来,云霓裳与那瞎眼老人一左一右,分站这高台之上月白衣裳的男子两侧。
张小凡看了看前方四人,最后目光定格在那瞎眼老头脸上,脸上表情一怔。
手中噬魂响应主人心意,红光渐渐亮起。
“卜算子?是你?”
卜算子仿佛早就料到他这等反应,当下也不见惊慌,忽地仰天大笑,声音隐隐有些疯狂之恨意,双眼黑漆漆的黑洞,已朝着张小凡的方向看去。
“血公子,死泽一别,多年未见,竟还记得老朽,真是老朽之幸!”张小凡脸色未变,冷冷道:“你竟还活着。”
“老朽命不该绝,幸得主上相救,倒叫血公子你失望了。”张小凡也不回话,神色淡淡,转头向那高台之上的月白衣袍的男子望去。
张小凡看到田灵儿萎顿模样,心下了解田灵儿对齐昊的感情,看她这幅模样,必是吃了许多苦头,多半也是因为性子冲动任性口无遮拦导致。
当下一抱拳,踏前一步:“在下前来将同门师姐带回,多有叨扰之处,望公子多担待。”
那九霄塔的塔主静静站着,也不回话,不置可否。
云霓裳却将目光移到了旁边的陆雪琪的脸上,不由赞道:“这位妹妹如此美貌,真是让 “前路难测,姑娘……多加保重。”
人移不开目光,想必定是青云门小竹峰的陆雪琪陆姑娘了?”
陆雪琪神色淡淡,也不回她的话,神色冰冷,不发一语。
云霓裳也不生气,转头向张小凡笑道:“往昔多听闻公子和碧瑶小姐痴情相恋,碧瑶小姐为公子不惜魂飞魄散,舍身挡下‘诛仙奇剑’,公子则为碧瑶小姐叛青云,入魔教,辅助鬼王宗主四方征伐,杀人无数。更在十年之中,不惜冒险深入南蛮十万大山深处找寻医治碧瑶小姐的方法,如此种种,当真天下女子为之感动倾慕。”
只见她话头一转,声音已冷了下去,目光在张小凡与陆雪琪两人脸上来回切换,笑道:“不想,时光匆匆,岁月无情,张少侠已重回青云,另觅佳偶,实在让人欣喜,倒要恭喜张少侠了。”她虽说着恭喜,但任谁都听得出,脸上疏无半分喜悦之情。
张小凡淡淡的神色已沉了下去,不知是否是某个名字触动了他的心弦,冷声道:“姑娘有话不防直说,女儿家的声誉,切不可胡言乱语,我与陆雪琪陆师姐,只是同门师姐弟而已。”
陆雪琪一怔,心下一酸,握着天琊的手也颤抖了一下。
云霓裳冷笑一声,还未回话,只听那高台之上的男子道:“百毒子不在我这里,一月前虽见过他,但他早已走了,你们将田姑娘领回吧。”
田灵儿见张小凡和陆雪琪在此,底气也足了几分,高声道:“你胡说,定时你窝藏魔教妖人……”
“闭嘴!”还未等她说完,张小凡压抑着怒意的声音已插了进来。
那月白衣衫的男子看了张小凡一眼:“张少侠一身道行出神入化,你二位入得塔来,上这九层高塔,每一层的情况如何,百毒子是否在我这里,二位应该很清楚。”
张小凡看了一眼虽不说话,脸上却很是不服的田灵儿,当下道:“如此多谢了,今日打扰之处,来日有缘,必将再次登门致歉。”
那塔主静静看着他,淡淡道:“不敢。”转头朝云霓裳看了一眼。
云霓裳点了点头,素手一扬,捆仙索应声而落,田灵儿因被久绑,气血不顺,双腿一软,差点便要跌倒。
陆雪琪眼疾手快,已飞身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叹息一声,随着张小凡,走出了这九霄塔。

目送着三人出塔,云霓裳转头朝旁边男子望去,此时天光都要大亮,微微的晨光已照在他的白玉面具之上,将他周身冷然之色,仿佛渡上了一层暖暖的微光。
似是挣扎了些许,她还是问道:“主上,既然他们已经来了,我们为何……?”
他不置一词,淡淡道:“我做事,何时要向你禀报了?”
云霓裳一怔,已稍稍后退,默然道:“属下不敢。”
他看了云霓裳一眼,已是转身离去,所向之处,正是刚刚关押田灵儿的内堂。

碧瑶静静得看着前方的男子,多年之后,真真切切的又一次听到了张小凡的声音,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仿佛周身的力气全部离自己而去,又仿佛生出了无尽的力量。
可是此时,却有更重要的事,比当年的儿女情长更为重要,心里也不再多想,当下向那月白衣裳的男子笑道:“多谢公子没把我的行踪告诉他们,就此别过了。”
那塔主也不加阻拦,正当她要走出内堂之时。
只听他清冷疏离的声音传来,在这天光刚破,晨曦微暖之时,仿佛也不再是那个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一方门主了。
“前路难测,姑娘……多加保重。

(七)
九霄塔外。
张小凡冷着脸走在前方,田灵儿心头打鼓,此事确实是她一意孤行导致,倒也确是自己惹下的事,当下便向陆雪琪张小凡道歉了,陆雪琪自是安慰于她,张小凡却不置一词。
当下被碧瑶复生的恐惧,齐昊命悬一线的担忧,心里的委屈与着急都在瞬间爆发。
她再也忍耐不住,声音也带了哭腔:“小凡,你是不是还在恨我当年毁了灵石的事!”
张小凡身子一顿,但身姿确是未停,依然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背对着田灵儿与陆雪琪,谁也不知道他脸上神情如何。
田灵儿看了看他沉默的背影,咬了咬牙,悲声道:“你别忘了,我爹是为谁死的!”
前方男子的如遭雷殛,身子大震,仿佛被定身咒定在了原地一般。
陆雪琪闻言脸似也刷的一下白了!身子似乎也微微发抖起来,但不消片刻,已稍稍冷静下来,沉声道:“田师姐,小凡不是这样的人,百毒子不在这九霄塔,我们再去找便是,一时三刻,齐师兄有惊羽护法,不会有大碍的。”
田灵儿朝陆雪琪看来,双目已是通红,哭道:“陆师姐,你不必安慰我,他……他就是忘不了那个妖女,可她……可她已经死了!可齐师兄,齐师兄却还活着啊!”说完仿佛再也待不下去一般,御起琥珀朱绫,便凌空而去了。
陆雪琪怔然片刻。
缓缓将视线移前方男子的背影,只见他的身影在这晨曦之中竟毫无暖意,显得无比疲惫,她心下一片茫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脚步轻移,默默走到他身边,往他脸上瞧去。
这个当今世上,唯一道佛魔三修,一身道行睥睨天下的男子,神情确是如此的萧索又悲凉,仿佛被命运的枷锁缚在了原地,再由不得他挣扎半分。
陆雪琪突然想起,当日义庄之时,自己的天琊神剑贯穿田师叔的胸膛之时,他的表情,便是如此,他那日站在夜雨中,仿佛又像回到了草庙村一夜,那一夜之间失去所有无家可归的孩子一般,再也不是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不寒而栗的血公子。
当日他匍匐在这夜雨的泥泞中挣扎,用自己的披风为田不易挡住了这漫天的风雨,一次又一次的徒劳无功的替前方矮胖男子的脸上擦去这世间的泥泞与污秽,当时风大雨大,他的话却一字不漏的传到了她的耳中。
“我欠师傅的恩情……这一辈子……这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还不清了……还不清了……
他绝望而又凄凉的声音,此时一声一声,回荡在她的心中。
想起刚刚在塔中他的话,不由得心下恍然,她紧紧握着天琊神剑,仿佛用尽了自己一生最后的勇气,向张小凡颤声说道:“小凡,你是否还是介意当初我……我杀了田师叔一事……”
张小凡转头缓缓向她看去,她手中天琊的淡淡蓝色光辉,映衬着她的脸庞,时光飞速后退,仿佛又将他带到了那末日的一天!

那一日,义庄之中。
田不易被入魔道玄控制,来击杀自己之时,千钧一发之际,陆雪琪堪堪赶到,将那天琊神剑,狠狠贯入了田不易的身躯!
最后,当田不易的身体要扑入这泥泞的大地之时,他不顾一切的飞奔上前,将他毫无生气的身子,接在了自己的怀中。
怀中这个人,这个身体。
传他功法,教他做人,一步一步将他养育成人。
少时他因同修天音青云两派功法,进展奇缓,一直见到的便是师傅深深的失望神色,仿佛再也对他不报一丝希望,也仿佛此生最错误的决定,便是当天在玉清殿上,接下了他这个
烂摊子。
可也是他,在七脉会武,他赢了比赛满身血污的回来。
他看着他的小弟子,充满怒气道:“老七,是谁把你打成这样,难道赢了还不够吗?”
是他看到他修了怎么也不肯说的古怪功法:“这一身杀气,我们大竹峰可没有这样的弟子!”
也是他对着那势力庞大的焚香谷说:“他在这一日,便是我田不易的弟子!谁想动他,便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数十年来,他望着他的背影生活,行走,前进,他年少时,那矮胖男子对他所有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画面都深深缕刻在他心间,似这夜雨中一声声的惊雷,打在了他的心中。
他在这凄凄风雨中,仿佛再也忍耐不了这无情的命运的践踏,仰天长啸!
而此时田不易的面容却无比平静,他半躺在这泥泞之间,深深注视着自己的这个最小的弟子。
他的手冰凉,缓缓伸过来,紧紧攥住了鬼厉的手。
“老七……你师姐当初毁那灵石也是念你归来心切……你莫怪……莫与她一般……一般计较……”
“陆师侄对你一往情深……你和她……和她……”
说道这里,他声音的突地拔高,又低了下去。
鬼厉泪流满面,向他看去,泣声道:“师傅,你别说了,别说了,我带你回大竹峰,我带你回家……”
这个他认定是父亲的人,他的引路人,他一生的英雄。
此时他的脸上不见了平时那骄傲口不对心的神色,竟是隐隐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乞求和期盼之意,旁边噬魂的青色光芒那这个矮胖男子的身躯微微照亮。
他肥胖的脸在这风雨中显得古怪而可笑。
可他的声音,仿佛穿过了岁月,穿过了鲜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尽力压抑着身体的冷意与死亡做着最后的斗争。
“老七……你回来吧……”
你回来吧……你回来吧……
他怔怔的看着怀中的田不易的面庞,随着陆雪琪的惊呼声,整个世界,忽的一片漆黑。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照在陈州大地上。
他的眼眸之中,倒映着前方白衣女子的清冷身影。
他缓缓转过头。
“陆师姐,我从来没怪过你,那一日,虽然师傅没有说出口,但我知道,他是叫我别怪你。”
他说道这里顿了一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当日义庄,若非你救我,我今日也无法站在这里,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
听着他感激而又理解的话语,陆雪琪不知怎得,却低低苦笑了出来。
“当日,小池镇沙漠中沙葵洞中,天地宝库生死关头,都是你舍命救我,你我之间,一定要这样算的如此清楚吗?”
她静静的看着他:“小凡,你不必把田师叔的事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当日之事,是命运使然,更不必替我瞒下这弑师的罪名,你从不欠我什么,我也……我也从未后悔过。”
张小凡默然许久,正待说些什么,余光却撇道前方林中的粗布麻衣的男子身上,隐在树林中,鬼鬼祟祟的模样,他眼睛一暗,再不多言,踏上一步。
左手噬魂一翻,沉声道:“谁?出来!”
只见树林中慢慢得,腾身出一个男人身影。

前方之人,人身狗面,表情有点惊慌,正是野狗。
张小凡一怔,打量了野狗一番:“当日我在陈州城门口,看到的果然是你。”
野狗看了看前方的陆雪琪与张小凡两眼,却仿佛不想回他的话,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怎么的,狠狠的瞪了陆雪琪一眼,陆雪琪面色一冷,紧紧握住了天琊神剑。
那日渝都城外,野狗给小环狗牙和戏台之后,便尝过这天琊神剑的苦头,不由得心里一阵叫苦不迭。
怎知,张小凡踏前一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正好挡在了陆雪琪与野狗之间。
陆雪琪一愣,缓缓放下了天琊神剑。
野狗哼了一声,仿佛在给自己壮胆:“不错,正是狗爷我,副宗主最近可好?”
不待张小凡回话,陆雪琪已冷冷道:“他早已不是魔教的人了。”
野狗冷笑一声,张小凡看着野狗,沉吟道:“你怎么来了此地?”
野狗呸了一声:“怎么,这地方也是你们青云门的,只许你们来的,不许我来?”
陆雪琪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正待说话,张小凡已走上前去,野狗吓的倒退一步,口中叫道:“你!你要干嘛!”,双手交叉胸前做抵挡姿势,至于挡不挡的住,确是另外的事了。
张小凡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九霄塔危险的很,你这点道行,不要去送死了。”
野狗想不到他居然说出口的是这句话,话虽说的难听,但任谁都听得出,里面有几丝真心挂怀之意,野狗有些尴尬,姿势还是保持着刚刚的防御姿势。
“狗爷想去便去,你!你管的着吗!要不是你们青云门派人扫荡鬼王宗,你们以为我们愿意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张小凡眉头一皱,道:“扫荡鬼王宗?”野狗嘿嘿古怪一笑,打量着他:“别装了,扫荡鬼王宗你会不知道?你们青云门真是赶尽杀绝的狠哪!”
张小凡回头缓缓向陆雪琪望去,陆雪琪淡淡道:“是萧师兄的意思。”
张小凡面色一寒,神色有些若有所思,却也没说什么,陆雪琪却踏前一步,缓缓朝野狗看去,野狗接触到她冰霜一般的眼神,不由心中一凛。
“你刚刚说你们,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魔教妖人一起前来吗?”
野狗一呆,心下大叫糟糕,口中却强道:“狗爷一个抵两!”
陆雪琪冷冷一撇,也不再言语,张小凡摇了摇头,看了野狗一眼,便与陆雪琪御起法宝而去。
天空中只留下一青一蓝两道法宝光芒,不消片刻,已去的远了,再没一丝痕迹。

不等片刻,有草木分拂的声音,从树林的更深处,走出一个绿衣少女。
野狗的表情突然变得惊喜不已,不等她全然现身,已飞奔前去,口中呼道:“少主!”
碧瑶却不看他,抬头向这无尽苍穹望去,她目光所向之处,正是张小凡和陆雪琪御空而去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收回了目光,静静的看着野狗。
野狗怕她伤心,不提刚刚见过张小凡与陆雪琪的事,有心隐瞒,正酝酿说辞。
不料碧瑶面色一沉,瞪了他一眼:“你个笨狗,你以为你有几条命,还敢去挑衅青云门的人!”
野狗一呆,讪讪一笑:“少主你都看到啦,我……我这不是气不过嘛……”
碧瑶摆了摆手,面色一凝,郑重道:“别说了,以后避着这些人,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恐会坏事。”
野狗点了点头,问道:“少主,你拿到聚灵印了吗?”
碧瑶摇了摇头,沉声道:“没有,你随我去这陈州城的折剑山庄一趟。”
不料野狗不但没马上应下,脸上表情大为古怪,眼睛瞪的老大:“折剑山庄?少主您说这
聚灵印在这折剑山庄里?”
碧瑶看了看他的表情,点了点头:“有可能,怎么了?”
野狗摇了摇头,说道;“前两日我去打听这九霄塔的事,听到陈州城里到处都在说这折剑山庄二庄主死的古怪呢?他们这时候应该在办丧事吧,我们正好假扮成江湖同道前去吊丧,嘿嘿……”
碧瑶却是一怔,急道:“什么,那二庄主死了?”
野狗点了点头,看了看碧瑶神色:“是啊,前些时日突然在家暴毙而亡,似是中了什么剧毒的样子,最惨的还不是这个,得知那二庄主的死讯,他母亲伤心过度,也随着一起去啦!真是惨啊!听说过几日,正好接任这庄主之位呢,哎,可惜可惜……”
碧瑶怔怔的听着,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好不容易打听到这聚灵印的下落,前路却似乎更加迷茫,仿佛有重重迷雾,挡在了眼前。
她心里叹息一声,纵是千难万难,如今也只有迎头而上了。
她向前走去,沉吟道:“我们前去这陈州城里买两件衣裳,打扮成寻常江湖同道人士前去吊丧,到时候见机行事。”
野狗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似乎面有难色,看了碧瑶一眼。
碧瑶皱了皱眉,问道:“你又怎么了?”
野狗讪讪一笑:“少……少主……那个……我以前在炼血堂的时候……得罪的人多了点……前两日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差点撞见了点苍派的萧鸿飞,哎呦,幸亏我逃得快,还有那落云崖的楼沉央也来了!不是我躲得快,您现在就见不到了我啊!”
只见他手舞足蹈,唾沫横飞,还要絮絮叨叨下去。
碧瑶只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耐道:“好了,好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野狗突然停下声音,脸上大义凛然,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朗声道:“少主,我只有易容了!”

陈州绫罗阁。
碧瑶走了出来,慢慢转头向旁边之人看去,脸上表情古怪之极,仿佛像要忍住笑意,可是仿佛不怎么奏效。
只见她身边站着一个五短身材的肥胖女子,表情有点古怪滑稽,脸上两坨胭脂红色,不仅没显得美貌些,却显得仿如东施效颦一般。
碧瑶压低了声音忍笑道。
“野狗,就算要易容,你不能易容成个中年男子吗?”
只见那肥胖女子压低声音,做出声音尖细状:“少主,我只会做女子易容的面具,当时在炼血堂跟手下的人打赌偷学的,没学全哪!早知便把那臭小子的本事都学来了,你看看,现在像什么样子!”
碧瑶看着他那滑稽模样,仿佛再也忍耐不住,终于笑出声来。
野狗看着面前少女的笑容,心下一暖,其实他又如何不会做男子面具呢?只是看着碧瑶这些日子虽然不说,但是神色抑抑,想是很不好受。
如今看到她的笑容,只觉得心下很是安慰,便是要叫他一辈子扮这丑陋妇人,也是愿意的。

陈州悦来客栈。
曾书书从外面进来,蹭的一声往桌边空位一坐。
喝了杯茶,望了望这坐在桌子旁边的四人。
只见四人神色古怪,陆雪琪一如既往冷冷冰冰,田灵儿表情不知怎地,有些纠结,直望着张小凡。
小环朝他看了一眼,耸了耸肩,一副我也没不知道怎么了的表情。
“ 我打听清楚了,这折剑山庄二庄主中的毒好像是七尾蜈蚣的剧毒,此事估计和万毒门脱不了干系!”
田灵儿一听这话,再也坐不住了,立刻便要起身前去。
张小凡缓缓抬头,左手拿起噬魂,目光沉沉,已站了起来。
沉声道。
“即刻前往。”

(八)
正红的朱漆大门,上面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端端正正的提着四个大字。
折剑山庄。
笔锋刚劲有力,每一个字都是一笔一划,看似周正无比,却在收尾处隐隐有一丝掩藏不住的傲气,似要破出这匾额而出。
而在这匾额两侧,朱漆大门最上方左右分别垂挂了两个奠字,分立门口的两座原本雄伟无比的石狮子,脖颈上也套了祭奠用的白绸带,石阶下纷纷扬扬散满了纸钱。
守在门口的两位山庄弟子,头上与臂膀上俱都绑了白布,脸上表情有些疲惫和凝重,一看便是彻夜守门的模样,待得一会儿,门里出来了另外两个家丁模样的人,这才换了班去休息去了。
碧瑶正坐在这折剑山庄大门临街路边的一家馄饨摊头上,对面野狗正呼啦啦的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神色很是专注,脸上表情仿佛在吃鱼翅海参一般幸福。
此时天还蒙蒙亮,街上小摊贩还没有全部出来,唯有这张家馄饨摊早早便支起了摊子,那掌勺的小哥随手撩了一泼水泼进了这锅里,招待起了今晨最早的两位客人,不消得一会儿,第二碗冒着白气儿的馄饨已端了上来,放在了碧瑶的面前。
那小哥看了一眼吃的津津有味的野狗,脸上笑眯眯道:“这位老人家,味道可还好?”
野狗边吃边道:“不错,不错……等等,什么老人家?”那小哥一愣,奇道:“老人家,自然说的是您啊。”
只听一声咳嗽在前方响起,碧瑶挠了挠馄饨汤,吹了口气,道:“娘,您可别不服老啊。”
“噗……”
那小哥只见那矮胖妇人听到这个娘字,整个馄饨不由自主得喷了出来,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张老脸上表情古怪之极,碧瑶脸上摆出一副很是着急的模样,坐了过去,拍了拍野狗的背部,帮他顺着气。
转头对那卖馄饨的男子笑道:“小哥的手艺真是好,普普通通的馄饨,也做的这般美味,我娘啊,别的毛病没有,就是不服老。”
那卖馄饨的小哥听到如此年轻貌美的少女的夸赞,不由得脸上一红,仔细向那老妇人望去,只见她的脸上还有两坨古怪的胭脂红色,想笑又觉得不好,只得憋住,显得脸上表情很是滑稽,正好这天也开始渐渐大亮起来,陆续也有好多百姓来这摊子上,便不管这古怪老太,走了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碧瑶看着他走远,转头瞪了野狗一眼,野狗这才顺了气,讪讪笑了两下,低声道:“少主,还没适应,还没适应。”
还没等碧瑶回话,只听旁边一桌一个农家装扮的男子道:“真是可惜啊,这大庄主说来也是命苦,才回来没两年,这就遭遇这等祸事,真是好人不长命啊……”
碧瑶听到此话一怔,压下声音对野狗道:“你不是说死的是二庄主吗?”野狗闻言又是差点噎住,含糊道:“可能搞错了吧,少主,听说这二庄主和大庄主长得非常相似,可能是打听情报的人弄错了。”心下骂道:“好你个点沧飞,狗爷当年救得你性命,今天叫你去打听点事都做不好。”心下只想把那不靠谱的小子,抓过来好好揍一顿。
碧瑶不由为之气结,但是转念一想,既然是大庄主已死,那二庄主还活着,聚灵印的眉目就自然容易一些,想了想,继续侧耳倾听那邻桌男子的谈话。
“听说是中毒死的,这折剑山庄的二位庄主,可都是大善人那,前两年陈州城久旱,若不是折剑山庄的二位庄主开仓施粥,这田里久久没有收成,这可是要逼死人的啊……”
“是啊是啊,俺家那死鬼前些年头好赌,家里凳子都被拿去还债了,俺家连上学堂的钱都拿不出,逼得俺要去跳陈州河,幸亏碰上了二庄主路过,才出了钱还债,现在他家大哥出了这种事,心里头肯定难受哇……”
“哎,等会我们就进去送送大庄主最后一程吧,顺道看看二庄主吧……”

此时天已大亮,周围吆喝声和小摊贩卖声都已响了起来,碧瑶望了望折剑山庄的大门口,已陆续有附近江湖人士和这陈州城的百姓前去吊丧,当下想了想,摸出了一定碎银,搁在了在桌上,对野狗道:“我去去就回,你吃完便在这等着我。”

陈州城王家门口,一个约莫十六七岁身着一身粗布衣衫的少女正打着哈欠,左右手各提一筐鸡蛋去集市上贩卖,还没走上两步,只觉眼前一花,眼前有个极为美貌的绿衣少女,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还没等她问是不是来买鸡蛋的,只听她笑道:“这位妹妹,我用这个与你换这身衣裳和你手里的一筐鸡蛋,你看成是不成?”
王家闺女往前一看,不由自己张大了嘴,只见前方少女的手心中在日头下金光闪耀的,正是一定小小金子。
当下喜笑颜开道:“成!自然成得!莫说一筐,便是十筐都换得了!我这就去换下这身衣裳给姐姐。”
回屋之前打量了一下前方的少女,心下想到:“不知是哪家的大小姐,富贵日子过惯了,来搞这等活计,当真是无聊得紧。”

折剑山庄。
碧瑶与野狗走在这曲曲折折的回廊之中,这折剑山庄虽取了折剑这锋利锐气的二字,可是山庄内确实文雅秀丽的紧,她缓缓走着,将四周打量了个清楚,只见穿过偏厅,便见得前方一处亭台楼阁,左面是一所篱笆院子,里面的海棠花在这秋季开的鲜红如血,在风中摇摇曳曳。
这亭子四角飞檐,上面有琉璃做瓦顶,下面的石桌上面罢了一副还未下完的棋局,似是杀得难舍难分,旁边放着一本《神农本草》,有清风微微吹过,只吹的纸张沙沙的声音。
在这亭子旁边,也不知是谁的房间,房门却是紧闭,只有这门前的两道对联上书着往昔岁月。
分花拂柳意,勿叙旧日情。
碧瑶默默念了两次,倒也觉得有些物是人非的意味。

待得到了正厅,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斗大的奠字。下面是一个供人安插的香炉,袅袅白烟正从下方升起,里面已有许多断头的香烛,想是已经有好些人来祭拜过了。
奇怪的是,大厅内却并无那大庄主的棺木,只有一个火盆,周围山庄弟子不停得在添加纸钱,连那二庄主却也不在这里。

碧瑶心里有些疑惑,此时只听人群里一阵骚动,纷纷向两边分散开让出一条道来,只见从屋外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为首一人身材欣长,身上湖蓝色上好丝绸上绣着层层剑气模样的图腾,头发已竹簪束起,腰间挂着个白玉玉佩,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
人群中已发出了二庄主来了之类的声音,碧瑶心下也猜到了七八分,凝目向他望去,只见他整个人看上去温和有礼,脸上虽然悲伤,但还是向周围人群点头示意,并未因家里突发两位亲人去世而怠慢了礼数,此时在阳光下,他脖子里的一块东西闪闪发光,很是耀眼,碧瑶看去确是一愣,待她看清,不禁心下一酸,只见他脖子里挂的是一块长方形的同命锁,通体金色,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这东西,当年小痴也给她做过一块,少时便一直带着,直到六岁那年正道围攻狐岐山,母亲帮她脱逃至草庙村山洞中,后来被父亲救得,这块同命锁便遗
失在了山洞中,后续有几次她不死心,又回到了山洞中寻找过数次,都是一无所获,这才逐渐放弃。
只见这位大庄主走到了大厅中间,先是接过了山庄弟子递过来的香烛,神情凝重的朝着这兄弟的牌位拜了三拜,郑重的朝着这香炉上插上了一炷香。
这才回过身来,对着人群朗声道;“今日多谢诸位乡亲与道友来祭拜家母与家兄,家兄被奸人所害,幸得这位蓬莱门下阙拂衣阙公子明断,查明是魔教中万毒门的七尾蜈蚣之毒,我此生必要报此大仇,将这万恶元凶斩于剑下,以他头颅来祭我家兄!
说罢一撩衣袍,手中长剑匡然出鞘,势如闪电般钉向了大厅牌匾之上,牌匾上这仁义礼信四字瞬间一分为二,应声而落。
“如违此誓,便如此额!”
碧瑶这才向他身边之人望去,只见他身边一个白衣男子,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一身雪白道袍,仔细看去,衣襟和袖口处绣着腾云祥文,身后背着一把蓝色长剑,剑体周身涌出丝丝寒气,看上去瑞气蒸腾,一看便是仙家法宝。
此时望去,他表情也很是凝重,不发一语。
想不到野狗看到了这把宝剑咦了一声,低声道:“这不是朔月吗?怎地传到这个毛头小子身上?”
碧瑶低语道:“你识得这把剑?”野狗点了点头道:“当年我跟着张……跟着鬼王宗到死亡沼泽这里,便遇到过那蓬莱门的人,那时候他们门下才几个弟子,远不如现在名头这么响,当时我们跟正道的人找寻天帝宝库的入口,那时候我见过蓬莱门的人,映像最深的便是这把朔月剑了,听闻这把剑身是取极北之地的千年寒冰所炼化,剑柄处却来自那上古魔兽火麒麟身上麒麟甲所铸成,是以出剑时有冰火两重天之感,当时这把剑斩杀了好多沼泽内许多毒虫异兽,蓬莱门才得以扬名,不过当时不是由这个毛头小子有的,才没过两年,怎么就易手了?”
自古修仙之人,法宝都乃是比自家身家性命更贵重的东西,更有甚者,俱拥有血炼的法宝,莫说是易主,便是要借人观看,也是人人心头大忌,更遑论如此神兵了。
只听此时那大庄主道:“家兄死状凄惨,在下不忍心惊扰各位,顾将他安放在老宅祠堂,距此有很长一段脚程……”说着他看起来似乎很是伤心,语声都带了些哽咽之意,过了一会儿,虎目含泪,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一般,便拱了拱手,进了内堂。
周围人群看着心中也很是恻惋。
碧瑶想了想,向周围一个普通农家男子问道:“这位大哥,请问这庄内的老宅祠堂在何处?”
只听一声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周武会头看去,却是一呆。
碧瑶的相貌本就秀美绝俗,此时虽然穿了农家少女的粗布衣裳,但是丝毫掩不去她的姿容昳丽,此时见她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撇见她柔美清绝的容颜,一时竟是怔住了,连她的问话都是没有听进去。
待得碧瑶再问了两声,这才如梦初醒,红着脸问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怎得连卓庄主的老宅也不识得?”
碧瑶只觉此人真是多管闲事,只得耐下性子来点了点头道:“我与娘亲约莫数月前从郑溪搬来陈州,想不到刚搬来没多久,便被这陈州的周扒皮要……要抢去做他那十八姨太,幸得大庄主仗义援手,这才……”说着双眼一红,倒真有点泫然欲泣,想起伤心往事的模样。
野狗在旁边瞠目结舌,暗道:“少主这真眼说瞎话的本事到不知从哪学来的。
周武听着很是同情,这城里几个恶霸欺善怕恶,强抢民女的事屡见不鲜,他年少心性,见碧瑶的模样,心下很是不忿,正待说话,只听碧瑶继续道:“明儿就是我与阿牛哥的婚期啦,我想着大庄主的恩情,本要用今天去卖钱的鸡蛋换了这些锡箔纸钱,想去大庄主的棺前捎些给他……”
周武向她手中的篮子望去,只见确实是一半是鸡蛋,一半是纸钱,上面用一张红布给盖着,心下有些动容道:“这卓庄主家的祠堂离这很是有一段路程,便在这陈州西南边的约莫十里路程的荒废宅子内,姑娘就别去了,以你的脚程,一天是决计回不来的,那里荒村路远的,据说晚上有野兽出没,很是危险。”
碧瑶面上神色很是惋惜,点了点头道:“多谢大哥了,那我只有在这给大庄主捎些纸钱,表表心意了。”
当下也不再理他,走了开去。

野狗与碧瑶出的折剑山庄来,迎面便遇上几个修道人士,野狗脸上一惊,条件反射般躲在了碧瑶的身后,碧瑶微微皱眉,朝前望去,只听野狗的声音在背后低声道:“真是冤家路窄,这萧鸿飞这小子怎么也这个时候来了?”碧瑶点头朝前方男子望去,只见他目不斜视,径直便走向他们,碧瑶一瞥眼间望到了他腰间的一块玉佩,上书点苍二字,心中略一计较,便也径直走向他们。
待这男子走过,她回头淡淡道:“别躲了,你忘了你易容了。”野狗一愣,一拍大腿:“哎,狗爷平时素来行的端坐得直,要扮作女人,真是转换不过来!”

是夜,宾来客栈。
野狗看着一身夜行衣的碧瑶,心生古怪:“少主,既然那九霄塔的塔主告知你聚灵印在二庄主手中,咱两为何不直接去抢走算了?又不是打不过他。”
碧瑶看了看野狗道:“平时你一直惹我生气,我也不是打不过你,我怎么不来打你?”
野狗一愣,讪讪一笑道:“少主你要是打我我绝不还手!”
碧瑶有些好笑,想了一下还是道:“虽然这东西他跟我说是二庄主求得了,可是如果真的是九尾蜈蚣的毒,那定是万毒门下的手,可能就是百毒子,他无缘无故他去杀这卓大庄主做什么?他也去过九霄塔,说不定也是冲着聚灵印而去的,此时若贸然行事,到时候打草惊蛇,失了先机,让他们有了防范,可还怎么夺这宝印?到时候让他们知道我们也是魔教之人,来个玉石俱焚,可怎么办?当务之急,还是先得查清楚到底是不是万毒门下的手,如果是的话,那灵印,也有可能在这百毒子手上。”
野狗听着连连点头道:“说的是,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碧瑶看了野狗一眼道:“你留在客栈等我,我自己去,天亮之前便回。”
说罢也不等野狗回答,御起伤心花,便向西南方向去了。

月色清幽,荒野古刹。
陈州城西南处一间破旧祠堂,碧瑶探查过周围环境,确实只有一间故家祠堂,远远从树上望去,还有两个小厮模样的折剑山庄庄内弟子驻守在门口,只见他二人昏昏欲睡却强自苦撑,一人边睁大眼睛边说:“大哥,真不知道庄主要我们来看这两具尸体作甚?还说什么绝不能让人进去,这里什么都没有,难道还有人来偷尸体不成?”
旁边一个年纪略长得男子道:“别说这么多废话,叫你看着就看着,这个月的月钱不想了是不是?再过几天便入土了,再忍忍吧。”
碧瑶在树上望去,她倒是没想到这祠堂还有人看守,实在是始料未及,虽说以她的身手莫说料理了这两个小厮,便是二十个,两百个也不在话下,可是她今天穿着夜行衣,便是不想打草惊蛇,如今这个情况,一时竟有点进退不得了。
正在思考中,只觉忽得背后一阵外力袭来,只觉一阵冰冷刺骨复又觉得有些炽热无比,她心下陡然一惊,转身闪电般拔出了匕首,向前击去,只听框的一声,对面一个男子凌空而
立,背上仙剑熠熠生辉,面色冷然,双目如电,寒声道:“什么人?”
借着月光,碧瑶看清楚了前方男子面貌,不禁一怔,正是今天有一面之缘的蓬莱门朔月剑的持有者,阙拂衣。
电光火石间,她心下念头急转,突得扯下自己面纱,低声道:“阙师兄,是我呀。”
那前方少年似乎一愣,道:“你是谁?”
碧瑶想了下,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向前方少年伸出手去,阙拂衣似是一愣,道:“你是点苍派的?”
碧瑶点了点头,将匕首放下道:“我受师门所托,来查清这折剑山庄的毒案,本来这江湖仇杀我们也是管不着的,但是这可能是万毒门下的手,万毒门盗我点苍派聚魂珠已久,这卓庄主又不让人看尸体,时间拖的越久,这线索便就越少,我也不想与卓庄主为难,是以深夜前来探访,看看能否查出些蛛丝马迹。”说罢停顿了一下道:“当年我在南疆见过阙师兄的这把朔月剑。”
万毒门盗点苍派聚魂珠倒是只有点苍派与蓬莱门之人知晓,如此丢人之事,点苍派觉得不宜大肆传播,而蓬莱门是他毗邻门派,倒是通了气的。
是以前方男子脸上的狐疑表情渐渐下去,背上的仙剑瑞气也渐渐消散了开去。
“那你想如何查来?”
碧瑶想了下,道:“阙师兄为何又在此地?”
阙拂衣脸上淡淡道:“这所谓万毒门七尾蜈蚣之说是我故意放出去的,是为了让真凶放松警惕罢了。”说罢看了她一眼:“想不到真凶没等到,倒等来了你。”
碧瑶也不在意他语气倨傲,当下道:“师兄若信得过我,便想个法子带我进去一看,毕竟此时关乎我派失窃之宝,不查清楚,我今天不会回去。”
月光之下,只有两个影子相对伫立,前方少年表情渐渐放松下去。

离这老宅祠堂五丈之远,碧瑶与阙拂衣对望一眼。
只见阙拂衣从腰间抽出一竿子木制小笛,看了碧瑶一眼,道:“闭气。”
碧瑶一愣,看见他从这木笛中吹出了些许白色粉末,调动周身真气,向前吹去,碧瑶怔然道:“安息香?”
这安息香确是江湖上一些三教九流之人用来迷晕良家少女的迷药,让人闻之便晕,醒来后丝毫没有察觉昏迷前的事。
阙拂衣虽听到了碧瑶的话,但脸上表情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虽说正吹着着安息香,但他表情淡淡,毫无丝毫不适之意,她以前见过许多正道弟子,从没见过这种一边吹着迷药脸上表情仿佛正要去喝酒饮茶一般毫无不适之感,心下不禁有些古怪。
不料前方少年神色淡淡,朝她望了一眼道:“事急从权。”

(九)
碧瑶看着眼前男子的背影,心头略略有些古怪,一个修仙正派弟子,身上怎么随身带着安息香这等三教九流之物?
不过她心中虽然古怪,倒也没有出言相询,本就是假扮他人门派中人,话一旦多了,露出的破绽自然也就多了。
她跟着他走进这古老的旧日祠堂之中,前方男子背后的朔月发出幽幽的蓝色光芒,将他二人周身照亮,四周除了门口那两个呼呼大睡东倒西歪的看门小厮的鼾声之外,偶有几声夜晚乌鸦的夜啼,听着凄厉无比。
她甫一进入,便闻到了一股子腐朽的气息,借着阙拂衣身上宝剑的光芒,她凝目向前望去,只见只有两具暗红色的棺椁放在大堂中间,四周具是蜘蛛网遍布,一看便知很久都没人来打扫过了。
她看着那两具棺椁,心中默念道“得罪了”,以掌聚力,缓缓上前推开了棺盖,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火折子,在手上晃了晃,便向那棺材中照去。
阙拂衣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倒准备的齐全。”
碧瑶不置可否,借着这火舌之光,向那棺材里的尸体看去。
待看到那棺材中人的面容之时,不由得怔住了。
这棺材中躺着的大庄主卓云睥的容貌,与她今天见到的二庄主卓云睨的容貌完全一模一样,若非一早得知这两位是同胞兄弟,怕是还以为早上得见的二庄主遇害了。
她觉得有些异样,手上却没有停,正要去翻查他的身体,手腕却被一只手冷不丁给握住了,触手冰冷,五指修长。
她心下微恼,脸上却不显现出来,转头望向阙拂衣,似有询问之意。
阙拂衣看了看她,缓缓抽回了手,似是看了一眼这棺材中的人,才慢慢道:“你瞧他的手指。”
碧瑶转头凝目望去他露在宽大衣袖外的两双手,只见手掌手背与平常人无异,只有指甲盖上方有淡淡黑丝,呈线状游走,杂乱无章,模样看着倒像是一条扭曲的蛇一般。
她顺着他手指往下望去,只见他四肢都隐在了宽大的寿衣里,却只腹部那里微微有些下陷,不仔细去看的话,决计是看不出的。
她抬头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想起,自己少时在家中翻烂了的那本青龙大哥从秦无炎处得到的《万毒谱》。
虽说是万毒谱,记载的可不仅仅只是万毒门的毒物毒蛊。
唐门暗器上萃的剧毒,蛮荒神殿荒漠中的异类毒虫。
还有,苗疆大理的,各类匪夷所思的以虫,以人,以兽以草做引的各类蛊毒。
乌梢蛇,长七寸,眼杏红,涎剧毒,宿人体,吞五脏。
而每一种蛊毒下面都有人中毒之后死时的模样图画,正与这大庄主的死状一模一样!
腹部下陷,指甲盖处黑丝缭绕。
苗疆灵蛇蛊。

那时她刚被父亲从草庙村山洞救回,整夜睡不着觉,睡不着的时候便点了一展油灯,仔细瞧着宗内各类书籍来转移注意力。
虽说世间蛊毒千万种,但是万毒门以万毒归宗袋炼制的各类蛊毒,与这天生毒物确实迥然不同,这灵蛇蛊在万毒谱的目录上,也是赫然归属苗疆蛊毒一类。

万毒门与鬼王宗一样,起源于蛮荒之地,又怎会用云南蛊毒杀人?又何必用云南蛊毒杀人?
这阙拂衣虽是蓬莱门弟子,却又为何认定这并非是万毒门下的手?又为何随身带着安息香这类迷药?

碧瑶心中疑虑渐起,默默将头转了过来,黑暗之中,双目静静注视着阙拂衣的面容。
一双手,已拢在了她夜行衣之下,双手已微微结印。
阙拂衣却仿佛毫无所觉一般,迎上碧瑶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是灵蛇蛊。”

碧瑶眼睛骤然一缩,还未等她问话,阙拂衣突然伸手搂住她腰,纵身向左而去,已隐入这大堂里面偏厅过道之处。
过道之内颇为狭窄,只容得下两人贴身的位置,除了张小凡外,碧瑶从未被别的男子如此紧密相拥,他的另一只手还掩住了她的口鼻之处,陌生男子的气息像她扑卷而来。
她不明所以,心下大为恼怒,左手为掌,正要向他劈去!
他捂着她嘴的手瞬间抽离,反手便牢牢抓住了她劈下的手!
搂着她腰的手却并未放开,低声道:“禁声,有人来了。”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他背上朔月剑的光芒也突然暗了下来,四周倏然归于一片寂静。
碧瑶心中惊疑不定,来人以她的道行居然毫无察觉,只怕是个厉害人物。当下隐去呼吸之声,静静聆听外厅动静。
果然不过一会儿,已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查这个死人,有什么意思?”
这声音颇为耳熟,碧瑶一下便想了起来,正是当年渝都拦着她要她与张小凡排大戏的青云弟子,曾书书。
“你到底说句话呀,小凡,张小凡!哎?这大庄主果真与那卓云睨二庄主长得一模一样,难怪打听消息的人会弄错了。”
阙拂衣猛然觉得怀中少女的身子一僵,这在狭窄的通道中,似乎她的呼吸,也突然急促起来。
他忽然转过头去,借着微微透过破旧木窗栅栏的月光,向她脸上望去。
她的脸色融入温柔的月色之中,双目里,竟隐隐有一丝掩饰不了的哀伤与茫然之色。

过了一会儿,只听一个男子声音响起。
“走吧。”
“哎?哎?这就走了,不是吧,你好歹说句话啊。”
似乎停顿了一下,只听那声音淡淡道:“此地不宜久留。”

过了一会儿,似乎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阙拂衣不知何时,已放开了抱着碧瑶的手,而怀中少女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颜色,整个人却仿佛被月色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显得温柔之中隐隐有些凄切之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微动,正要抬脚迈出,只觉身边男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
阙拂衣背上的朔月忽然亮了起来,淡淡的蓝光将他二人笼罩,他盯着她的双眼。
“他们还没走,你穿着夜行衣,未免不必要的误会,留在这里。”

月色清冷,照着这荒凉古道之上。
阙拂衣从这旧宅子出来,向前走去,似乎是故意向这左手边树上看了一眼,背后朔月剑静静绽出蓝光,将这周身之地都瞬间照亮!
便不是瞎子,都应该看到了他。
过了一会儿,他便御起朔月,凌空而去了。
不消片刻,树上跃下两道身影,身手敏捷,一前一后落地。
曾书书看了身边男子一眼道:“小凡,你说的没错,那个打开棺盖的人居然真的没走,不过是那今天我们见到的阙拂衣,不知道他三更半夜的来这干嘛?”
张小凡回头看了曾书书一眼,微微笑了下,眼神看着天空中早已湮灭的痕迹道:“我们来干嘛,他便来干嘛。”
曾书书一愣,拍了拍他肩膀,气道:“好啊,跟兄弟还打哑谜,怎么查出什么了吗,对我也遮遮掩掩的,不好吧。”
张小凡打掉了他的手,一个人径自朝前走去。
“那大庄主并非死于七尾蜈蚣之毒。”
“哎,你怎么知道?”
突然他的身子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却还是传了过来。
“因为我多年前,在渝都城外,苍松手上中过此毒,此毒若没有九转蛇毒相克,不消一日,若道法无法相抗,连完整的尸首都保存不下来。”
曾书书一呆,正想问他那他为何没事,而前方张小凡的人也渐去的远了。
月亮已慢慢躲进了云层之中。
还是这片空地之上,一道刚刚熟悉的蓝芒闪过。
阙拂衣朝四周望了望,沿着刚刚旧宅出来的路,走了回去。
刚一进去,便见到碧瑶正拿着火折子照着这棺材之中的尸体,脸上表情很是凝重,他顿了一下,慢慢走到她身边,凝目向这棺材之中的人望去。
碧瑶抬眼看了看他,似乎欲言又止,想了下,还是说道:“这是七星棺。”
阙拂衣脸上神色似乎一怔,朝碧瑶看了一眼,碧瑶将他拉过,朝着这棺材之中这卓大庄主右手衣袖下指去,只见棺材底板下有极小的隐约六个小孔延绵连续,呈北斗七星状分布,而最后一个小孔,却被这大庄主腰部的那里宽大的寿衣给盖住了。
却见阙拂衣微微皱起了眉,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拨开这大庄主的寿衣查看。
突然之间,在他拨开这庄主衣服,露出这七星全貌之时,有七道白烟从这棺材中急射而出!
碧瑶大惊失色,连忙将他往旁边一推,左手本隐藏起来的伤心花突然白光大盛!
漫天花海中这毒烟被阻上一阻,她右手聚力,已将这棺材板迅速合上,同时身形快速后退,等确定暂时无碍之后,转头看了看倒在一边的阙拂衣一眼,脸上黑气缭绕,嘴唇已微微发紫,显是昏了过去。
她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心花,在挡了这黑气之后,白玉一般的花朵上渐渐吸收了毒气,又恢复了洁白可爱的小花儿模样,她抬手将伤心花置于掌心,柔和的光芒已笼罩了阙拂衣整个身子之上,只见他的脸色慢慢由黑转白,嘴唇也恢复了正常血色,只是伤心花之上,却隐隐变得黝黑无比,可是不消一会儿,便自行化解,变成了洁白如初的模样。
过了片刻,阙拂衣已醒转,看了那合上的棺椁一眼,低声问道:“这是什么毒?”碧瑶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他沉思片刻,突然抬头仔细看了看碧瑶:“是你救了我?”
碧瑶将左手伤心花掩住,淡淡道:“是阙师兄你命大,我哪有本事救你。”
阙拂衣仔细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的表情中,找出些蛛丝马迹,碧瑶回眸坦然迎向他探究的神色,毫无退缩之意。
片刻之后。
他慢慢站了起来,也不再多言,走到这棺椁之旁。
“这折剑山庄,本来并非叫做折剑山庄。”
碧瑶一怔,隐约觉得他要说些什么,当下也不言语,静立在一旁。
“十余年前,南疆缥缈阁联合塞北玄武十三宗想夺取毗邻门派名剑山庄内的蚩尤剑,据传蚩尤剑有分阴阳,斩天地的之能,当年卓彦志庄主深夜接到密报,携妻柳纷花与两个儿子连夜逃出这名剑山庄,十三宗宗主风傲天与缥缈阁阁主凤玲珑翻遍了整个山庄也没有找到那蚩尤剑,大怒之下,将这山庄内百余人口全杀了个干净之后,连夜追出,后来不知怎得,他两却再也没有回过十三宗与缥缈阁,仿佛在江湖上消失了一般,而这山庄庄主尸身,被发现在了南疆濯风山的断崖之上,三日后却只有庄主夫人与她的小儿子回来,而那把绝世宝剑,也似乎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幽幽叹了口气。
碧瑶默然,心中忽然想起当年定海山庄的少庄主也是因为这定海珠不仅弄得庄内被人鸠占鹊巢,与挚爱之人生死相隔,与至亲之人骨肉分离,拥有这些绝世宝物,对于普通人来讲,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阙拂衣缓缓回过头注视着她,平声道:“都道这蚩尤剑纯阳无匹,而今看来,那么多人为它争夺丧命,却像是至邪之物一般。”
碧瑶忽的笑了一下,走上前去,借着他朔月剑的点点蓝芒,拿起了棺椁前破旧伏案上今晨烧掉一半的香烛,素手一扬,便即点燃,她走上前去,郑重的将香插在了这香炉之中,有袅袅白烟,正扶摇直上。
此时点点月华照得她清丽无匹的面容忽明忽暗,只听她声音一字一句的传了过来。
“你错了,你世上最邪之物,并非是这些令人争夺的宝物。”
阙拂衣走上前去,拿起了剩下的香烛,插在了她刚点的香烛之旁,转头向她看去,眼中似乎有锐芒闪过。
他的面容,也似乎隐入了这黑暗之中。
“喔?那依你看,这世上最邪之物又是什么?”
碧瑶也不回头,冷冷的看着这两道白烟之上的点点火光。
“人心。”
阙拂衣似乎怔了一下,随即不由大笑道:“不错,这世上人的贪婪与相争之心,确是胜过这些死物百倍!”
碧瑶一张脸上却没什么笑意,慢慢走出这大堂,走到了这阴森森的庭院之中。
她转头向阙拂衣看去,却发现月华之下,他也正望着自己。
“你刚说,折剑山庄的蚩尤剑早已丢失,那么,这杀害大庄主的人又是冲着什么来的呢?"
说到这里,她踏前一步,双眸在这星光之下熠熠生辉,直视着阙拂衣的双眼。
“会不会是,为了这庄内,其他宝物而来?”

前方男子的脸上似乎已微微变色。
“而你留守此地,必是宝物并未被夺,你放出万毒门作案的假消息,不过是为了让那真正的凶手掉以轻心,再来探一探这山庄或是这旧宅。”
说罢碧瑶看了看远方折剑山庄的方向,笑了下:“虽说庄内大殓,此时的戒备应该比平日更强吧。而这七星棺里的毒烟,想必也是二庄主为防贼人再来搜寻此宝,特意设下的。”
“此物必定是贴身之物。”

前方阙拂衣沉默良久,眼神却未有丝毫躲避之处。
他凝视着望向前方的绿衣少女,缓缓开口道:“不错,二庄主确实数月前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块聚灵宝印……”
此话未完,只觉得前方少女身子似乎微微一震,他看了碧瑶一眼,继续说道:“他想助他大哥恢复修为,代替他来接管这折剑山庄,奈何不知被谁人得知了消息,三天前清晨去找卓大庄主下棋之时,便已见到他死在了卧室之中。”
碧瑶沉吟了一下,反问道:“恢复修为?”
阙拂衣淡淡道:“不错,大庄主在当年那场血案中失踪了十年,近两年前却突然出现,回到了这折剑山庄之中,但是一身修为确是废了七七八八了,他去求来的这件宝物,便是要助他恢复修为。”
说道这里,他似乎看了碧瑶一眼,嘴角似乎渐渐浮起一丝笑容。
“卓二庄主报仇心切,于我说任谁要是将这凶手浮诛,那他求的的宝印便给了谁,不知姑娘,为扶天下正义,明日愿不愿与我一同前往这南疆缥缈阁走一趟?”
碧瑶只觉今晚之事实在是峰回路转,一时竟是呆了一呆,不过马上恢复了平静之色。
当下迎着他的目光,忽得一笑道:“那如果我两同时找到了杀害大庄主的凶手,那这宝印……”
此时朗月星空,前方男子却突然洒然一笑,笑容之中,竟有些掩藏不住的潇洒之意。
“自然由姑娘所得,在下对这宝物倒没什么兴趣。”

(十)
碧瑶昨日回到宾来客栈,与野狗交代了几句,嘱咐他留在客栈等她,野狗知道此去是藏匿身份与蓬莱门弟子同去,自己一道前去容易露了破绽,当下也不再坚持,便应承了下来。
陈州此地地处边疆,昼夜温差极大,此时天才蒙蒙亮,初晨的薄雾还未散去,许是心中迫切,碧瑶按照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些许来到了这陈州城大门之外的官道之上,此时她已换了平时的水绿衣衫,正寻思找个不显眼的地方等那阙拂衣。
不料刚刚站定,正向四处望去,此时官道之上除了极个别早起务农的村夫,只有一位白衣男子,静静伫立在前方古老的大榕树下,他的周身,笼着些许薄雾,他背后的神剑“朔月”在剑鞘之中,此时这样望去,仿佛只是一柄普通的宝剑而已。
碧瑶看着他背影,倒是没想到他比自己来得还早,不知为何,虽与他仅仅只有二面之缘,但总觉得他有些古怪之处,但是此时终归是夺取神印最为重要,其他的事,只要不影响她这件事,倒也不愿去徒增事端,追根究底。
她这般想着,正待上前,前方白衣男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眼神已猝不及防的撞向前方少女略带探究的目光。
他微微一笑,已走上前来。
他的身影,在这薄雾之中,逐渐变得清晰。
站立在碧瑶的前方。

阙拂衣看了看今天已换了女装的碧瑶,朝她点了点头:“姑娘,好早。”
碧瑶看了看他笑道:“阙师兄来得比我还早些,咱们这就出发吧。”
阙拂衣点了点头,目光却撇向了她腰间的金铃。
合欢铃虽是魔教异宝,但是外观与普通女孩儿喜欢的常常带在手上,别在腰间的小饰品毫无半分差别,看上去就是一个可爱漂亮的小铃铛罢了,便是当年小池镇遇到了焚香谷的燕虹李洵,他们也都没有瞧出半分端倪来。
而碧瑶一魄还在金铃中,是以她必须随身带着这个金铃,此时见阙拂衣的目光撇向她腰间,她心中微微一紧,整个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不料他似乎只是匆匆一瞥,抬头对碧瑶笑道:“姑娘腰间的金铃,模样很是漂亮。”
碧瑶看着他,他的表情仿佛确实是在真心夸赞一般。
她心中惊疑不定,不想前方男子说了这句话之后,倒也再也没说什么其他。
他与碧瑶不想在陈州城附近御空,正走到郊外更远些没有人烟之地,碧瑶前些时日在陈州鼎剑阁随意买了一把玉石剑,正随手召出,正要踏上之时,在前方的阙拂衣也正唤出朔月,身子一跃而起,两道身影直冲云霄。
在这高空万里层云之中,碧瑶的心情也似乎好了些许,眼看脚下的陈州城越来越小,她丝缎一般的秀发随着她周身绿衣被微风吹得四散开来,而初晨的日光已渐渐照在了她秀美容颜之上,显得她整个人也似乎更温柔了些许。
而前方一直御空飞行的阙拂衣忽然转头望向了她,此时他刀刻一般的容颜在这阳光下里更显得棱角分明,只见他忽得一笑:“到现在还未请教姑娘姓名,倒是在下失礼了。”
碧瑶看了看他,淡淡道:“我姓万。”
说过这句之后,就再没了言语,古时女子虽说矜持,但是修道之人却大多不拘小节,难有对自己名讳扭扭捏捏之人。
此时碧瑶没随口胡诌个名字一是怕阙拂衣与点苍派弟子熟识,露了破绽,二是心中隐隐对他有些抵触,觉得此人看上去远没他表面看去如此简单。
阙拂衣看去倒也没有着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回过头去。
他雪白道袍,在空中烈烈起舞,倒向九天上的仙人一般要乘风归去一般。
南疆本就离陈州不远,没到午时,两人便已到了。
南疆边陲之地,风土人情与中土大为迥异,南疆人大多奇装异服,民情也很开放,难得见到中原人士到此地,特别是他二人容貌气度不凡,一时另路人纷纷侧目。
碧瑶和阙拂衣二人在镇上行走,因碧瑶本就生的容颜绝美,南疆女子因地处边疆,风霜严峻,大多生的相貌普通,皮肤更为黝黑,难道见到这般秀美水灵的中原少女,一时都停下,竟隐隐有些围观之势。
人群之中也隐隐有些异样得笑声响了起来。
想来地痞流氓,无论是在中原,还是在这里,都是存在的。
只见人群之中出现了两三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面上竟有几分色眯眯的猥琐之意,对着碧瑶不怀好意得指指点点,碧瑶脸上已然隐隐有些怒容,若不是想着南疆玲珑阁便在附近,不免打草惊蛇,早已将他们都打飞出去。
“嘿,小妹妹,瞧你生的这么好看,跟哥哥走吧,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只见其中一个大汉笑嘻嘻的走上前来,另外两个在旁边随声附和,眼看一只手直接要拉住碧瑶的臂膀,碧瑶只觉再也无法忍耐,一双明眸之中满是怒色,右手聚力,正要给他点教训。
不过还未等她动手,阙拂衣已踏上一步,只见他闪电般伸出了手,牢牢握住了那彪形大汉的手,他脸上的神情,也似乎并没有变化,只见他附耳在这大汉耳边说了几句。
那大汉脸上表情不由慢慢转为惊疑不定又似不甘心的神色,大声道:“他奶奶的!这女人老子今天要定……!”
还未等他说完这个了字。
只听砰得一声,他的身子已飞了出去,正好落在了另外两个流氓的身上,撞在了路边的墙上,三人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阙拂衣淡淡看了躺在地下的三人一眼,转头对碧瑶说道:“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一时周围围观人群也忽然做鸟兽散,碧瑶看着此番场景,不免有些懊恼,心道早知道就向南疆当地妇女买两身当地衣裳来穿,以免生出这些事端来,不过阙拂衣说到底也是替她出头,倒也不好说些什么。
当下两人寻了间南疆小客栈落坐,点了两杯茶水,店小二难得见到中土人士,也不免多看了几眼,而碧瑶因刚才之事,对南疆男人好感全无,见店小二不停的打量自己,不由瞪了他一眼,脸色也寒了几分。
店小二见了碧瑶发怒的神色,她薄怒之中更显得姿容清丽无匹,只觉心头荡漾,不过看了看阙拂衣的模样,心下想大约是小夫妻出游来的,当下讪讪一笑,泡好了茶便走了开去。
碧瑶喝了口茶,只觉入口粗糙,不由眉头微微一皱,她在狐岐山时,最喜欢的事便是泡两壶上好的雨前龙井,静静看父亲与青龙对弈。
当下,另外拿了个杯子,倒了些热水,喝了一口。
碧瑶看了眼悠然自得喝着茶的阙拂衣,不由问道:“刚刚你在那人耳边说了什么?”
阙拂衣手上一停,淡淡道:“南疆此地虽然民风彪悍,但有一条是不夺人妻女,这是他们这里的人人遵循的守则。”
说道这里他看了一眼碧瑶认真听下去的脸色,泯了口茶,声音里似乎忍着一丝不可觉察的笑意,悠悠道:“我与他说,你是我的妻子……”
他抬头望了碧瑶一眼,只见意料之中她果然脸色一变,他也不介意,继续说道:“我本不愿打草惊蛇,难料他贼心不死,对姑娘言语上的不敬,在下在这里向姑娘赔罪了。”
碧瑶听得他这番言语,如再计较这等事,实是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了,她不愿再在此事上纠结,岔开话题道:“我们何时去玲珑阁?”
阙拂衣慢慢喝下了最后一口茶。
“不急,我们先去濯风山一趟,再去玲珑阁。”
碧瑶不由一怔,问道:“为什么?”
阙拂衣抬头望着她。
“当年卓彦志庄主最后便是死在了这濯风山断崖之上,这必定是他们最后激斗的地方,如果真的是玲珑阁的人多年之后再盯上了这折剑山庄的后人,那必定是有备而来,或许就是那玲珑阁阁主凤玲珑,虽说江湖上这些年早没了她的消息,但是也没人找到她的尸身,今天我们在街上这么一闹,势必他们会心有防范,若现在去打听消息,恐怕会适得其反,不如先去那濯风山的断崖之上,找找有没有什么当年留下的蛛丝马迹。”
碧瑶觉得此话并不是毫无道理,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哪里还会有什么痕迹?”
阙拂衣转头看向门外,忽得一笑:“那也只有去试试了,不然姑娘,此时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碧瑶想了想,确实只能先去那濯风山查探一下再说,当下点了点头,便要起身而去,不了阙拂衣却坐在了位子上一动未动,不由一愣道:“你怎么不走?”
阙拂衣施施然起身,招了店小二过来,对她一笑道:“帐还没付。”

等他二人刚出这客栈没多久,店小二正要去招呼新来的客人,等看清来人,不由张大了嘴,来人是五个中原人士。
等他看清前方五人,最后的目光定格在最前面的白衣女子身上,只见此女子一身白衣如雪,后背一把蓝色仙剑熠熠生辉,容貌更是绝世无双,他不由暗暗咂舌,只觉今天真是走了大运了,一连见到这么多绝世美人。
小环也不顾四周之人打量他们的目光,当下就寻了张桌子坐下,自顾自倒了一大杯茶,一股脑的喝了下去,边喝边道:“渴死了,渴死了。”
曾书书略微嫌弃的看了她一眼道:“叫你别来吧,你偏要来……”
小环瞪了他一眼,刚想说些什么,只听一道声音冷冷略微带着怒气插了进来:“这地方我也不想来,小环姑娘,这天眼之术,当真不能连续使用吗?”
小环撇了一眼田灵儿,她对田灵儿本就不喜,此时听她语气,仿佛质疑她不愿相帮一般,这天眼之术,本就极耗体力,她本就不是修道之人,这些日子连续两次使用这天眼之术,身子已觉得很是吃不消,若要再用,肯定也是查不出什么的。
当下听她语气,只觉气往上冲,她性子直爽,不会拐弯抹角,当下就怒道:“你以为是吃饭啊,想用几次就用几次啊?”
田灵儿倒想不到她脾气也大的很,她在大竹峰是人人宠着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闯的祸也都有张小凡担着,就算当初毁了灵石,当时张小凡虽然愤怒无比,后来倒也回了大竹峰,又有齐昊一直宠着,从没人对她大声说过话,当下听小环毫不客气的话,心下本就烦躁,当下只觉也怒气上冲,但想着得罪了她恐怕对齐昊大大不利,当下强自忍耐,脸色也已是难看的很。
一时气氛很是尴尬,曾书书打了个哈哈道:“反正现在也查不出百毒子的具体下落,但这折剑山庄的事很是古怪,小凡,你说这大庄主中了的事南疆的蛊术,你确定吗?”
张小凡倒了杯茶,淡淡道:“确不确定,你不也来了吗。”
曾书书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信你,毕竟你那么多年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
陆雪琪看了不发一语的田灵儿道:“田师妹,扶危助人,本就是我们青云弟子的职责,齐师兄的事,现在确实查不出头绪,到不防静观其变。”
田灵儿看陆雪琪也这么说,一时心下更为烦躁,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冷下脸来,坐在一边。
曾书书看了看场中四人,转头对张小凡道:“小凡,那我们现在去你说的当初杀人毁庄的玲珑阁看看?”
张小凡沉声道:“不,去濯风山。”
曾书书一愣:“濯风山,那濯风山传说年迷雾重重,还传说有奇兽出没,诡异非常,当年的事,也不可能再留下什么痕迹的,我们去那干嘛?”
张小凡看了他一眼道:“这事从哪里结束的,就要从哪里查起。”
曾书书不由愕然,转头看了看其余四人,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做主。”

濯风山地处南疆极西方,南疆地域极广,碧瑶和阙拂衣倒是好些时候才到。
到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只见这山从山下望去,怪石嶙峋,梳无草木,整座山光秃秃的,不知怎的,越往上越是炎热。
他们越往上飞行,山中雾气越浓,到了最高的山顶悬崖边,若不是靠着阙拂衣背上的朔月发出的淡淡光芒,怕是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了。
他二人已到了这濯风山最高的断崖之上,碧瑶皱眉打量了下周围道:“这里这幅模样,怎么还查的清楚什么……”
话还没讲完,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仿佛在耳旁打了个惊雷一般,似是野兽的怒吼声,她大惊失色,拢在衣袖中的手,已握住了本藏在袖子中的伤心花。
伴随着那声音,只觉得周围更是炽热无比,仿佛当初身在这九幽烈火中炙烤一般,她一想起那些过往,只觉更加慌乱烦闷,心口仿佛压了巨石一般。
她心中,不知怎地,隐隐觉得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一般
可这团团迷雾之中,确是什么都看不见。阙拂衣已闪身至她身边,低声道:“莫慌,背靠着我。”
碧瑶看了看周围的情景,不知这迷雾之中是什么怪物,当下一咬牙,已与阙拂衣成倚背之姿。
前方迷雾之中,忽然亮起了两道炽热的火光!
一双,熊熊火焰燃烧着的眼睛!
碧瑶与阙拂衣只觉一阵阵热浪冲着他们而来,整个身子都已出了一身的汗,而那巨兽似乎是忌惮阙拂衣手中的朔月,但见他手中的朔月忽的蓝光暴涨,他口中不停念着法决,一阵阵刻骨的寒气从剑身涌出!
震得整个剑身都嗡嗡直响!
被这寒气一激,本来两人鬓边的汗滴也立刻凝结成了冰珠。
这把千年寒冰所铸的奇兵缓缓凝成了蓝色的光圈,将他二人拢住,碧瑶不知怎得,除了觉得寒冰刺骨以外,竟觉得森森鬼气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她包围,此时她已转过身去,凝目瞧着前方阙拂衣的身影。
此时却忽得听一道清冷冷得声音破空传来:“魔教妖人,休要伤这火麒麟!”
碧瑶身子一震,整个人都不由微微颤抖起来,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蓝色的剑芒已随着她的声音逼至阙拂衣的眼前,伴随而来的比她更快的,是她无比熟悉的,曾经也握在手中看过的,一道凌厉的青芒,伴着破空锐啸之声!
仿佛是命运的巨轮,朝她无情碾压而来!不容得半分逃避,也再不容她喘息!
浓雾之中,嗜魂犹如九幽的鬼魅,带着凌厉的杀气,呼啸而至,碧瑶踏步上前,咬牙拉开死死支撑正在念决无法分身相抗的阙拂衣,自己却再也躲之不及,已被它重重打中肩
头,闷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外跌去,已朝这万丈悬崖之下坠落!
此时,在噬魂棒青辉闪耀之下,浓雾竟在张小凡的眼前倏然纷纷散开!
那午夜梦回之时,思念了无数回的面容!
那十年之中,无数次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之时出现在脑海的声音!
她的身子已像当初诛仙阵下,仿佛坠入地狱一般,她兰花一般的手指在空中弯曲,仿佛想要拉住他身子一般,她的面容之上,竟然是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惧意!
她的嘴角,竟仿佛还有淡淡笑容。

张小凡全身颤抖,仿佛这根屡次在生死边缘挣扎都不曾放手的噬魂,也再也握不住了一般!
他的身子,再无半分犹豫,厉啸一声,已随着前方绿衣少女的身影一同往这万丈悬崖之下坠去!
一如当年,那观星崖下,流星湖上!
他的选择,从来没有半分犹豫,仿佛此生,只有这一个方向,只有这一个人!
他喉头似有火烧,这刻骨铭心的名字,这深深缕刻在他的心间的容颜,仿佛近在眼前!
碧瑶!

(十一)
濯风山崖底。
碧瑶只觉得全身冷的发抖,仿佛使不上一丝力气,肩头的剧痛感随着胸膛的起伏挤压着她的五脏六腑,噬魂带来的冰冷的死亡气息笼罩着她的全身,反反复复的噩梦中,一会儿是张小凡陆雪琪相携在渝都拱桥上撑伞离去的画面,一会儿是他拿着噬魂狠狠朝她打来的狠厉表情,她只觉似乎又回到了九幽炼狱中被那无数恶鬼拉扯,仿佛他们要再一次狠狠将她拉入地狱一般!
它们仿佛看到了老朋友一般的兴奋,在她身边无情的咆哮着,似乎在嘲笑她的一生,她的命运!
她忽然从心头涌上了一阵,似乎是埋在内心深处的,深深的不甘之意。
这样的一生,她怎能甘心,她又如何甘心?!
这九幽十八狱,纵然或许是她有生之年难逃的劫难,难了的宿命。
可绝不是在现在,不是在此时此刻!
前方还有她要拯救的亲人,朋友,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还可以珍惜的人,他们还在那里等着她!
想到这里,不知怎的从哪里生出的力量和勇气,她忽的觉得这些咆哮的恶鬼也不再像那十多年间让她颤栗胆寒。
她倏然张开一直紧紧闭着的双目,冷冷的注视着前方无数张狰狞可怖的阴灵的脸。
那些张牙舞爪的嘴脸和丑陋的面目,在她身边怒吼着,嘶喊着!
她没有说话,一步一步得往前走去,在她的身子穿过这些黑色阴灵时,他们的怒吼声随着他们的身体一个个如烟尘一般瞬间灰飞烟灭!
周围的声音,也逐渐都安静了下来。
她表情未变,只有她的声音,在这亘古的黑暗之中响了起来。
“你们已经死了,便好好在那九幽里待着!”
她霍然抬头,向着前方那无尽的黑暗!向着那黑暗尽头未知的远方!
“而我还活着,若你们有命等,那便等着,若想我现在下去陪你们,确是妄想!”

前方是一条极长极狭窄的黑暗的甬道,甬道的尽头似乎有点点光亮。
空气中有温柔的暖意,渐渐涌入她的胸口,连那肩上的伤,似乎也稍稍缓和了一点。
她似乎回到了六岁那年在草庙村外山洞之中,母亲紧紧抱着她年幼虚弱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得对她说,小瑶不怕,小瑶不怕,爹爹马上就来救我们了。
可后来,母亲的身子越来越冷,唯有她手上的伤心花,照在了她的上方,仿佛是这黑暗之中,唯一的希望。
便如同现在,依然还是那股暖意,照亮了她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灵魂。
这是伤心花的温度。
可是除了这伤心花的温度之外,仿佛还有另外一种纯正温和的灵力,正缓缓凝聚在了她的眉心,没入了她的四肢百骸,这灵力,不知怎的,竟似乎隐隐有些熟悉。
这仿佛看着没有尽头的甬道,也到了最深处,那前方的光亮,倏然将她整个面容照亮!

她忽然身子一抖,陡然间睁开了双眼,在前方映入眼帘的。
是阙拂衣的面容。
他正静静的注视着她,没有言语,似乎在她昏迷之时,也不曾移开过,哪怕一瞬的目光。

碧瑶挣扎着想要站起,四周似乎是个山洞模样,在她前方,还有火堆噼里啪啦的声音,周围的空气,也带着些湿润的暖意。
她正想抚上拢在衣袖间的伤心花,入手却是一空,她心下一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一般。
慢慢的,慢慢的将头移向上方。
白色的,柔和的光芒,片片洁白的花瓣,笼罩在了她的上方,仿佛笑着跟她打招呼一般,把她整个身子,都包裹了起来。
她整个心往下沉去。
伤心花,鬼王宗魔教宗主万人往爱女的法宝,世上,无出其二。
法宝有灵,碧瑶心里清楚,若不是这伤心花千钧一发,生死关头之际,发出的护主光芒,自己凭着被噬魂狠狠一击又魂魄不全的身体,如何能闯出这黄泉路。
她缓缓把目光移向了前方阙拂衣的脸上。
似乎再等着他说话。

阙拂衣依然还是注视着她,目光没有一丝闪烁,沉声问道。
“你究竟是谁?”
碧瑶也迎向他的目光,抬手将伤心花收回,冷冷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她挣扎着想站起,却发现根本站不起来,肩头张小凡的噬魂传来的冰冷的感觉,冷到了头,到了脚,到了心。
阙拂衣却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离她不过三尺之遥,仿佛居高临下一般望着她。
碧瑶注视着他的面容,寒声道:“你为何还不出手?”
阙拂衣凝目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又为何还不回答?”
碧瑶只觉得一股从心头涌上的怒气,直激得她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自小便是鬼王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小姐,虽幼时惨逢变故,但是周围人待她的礼数却是从来都不敢怠慢,如今宗门败落,亲人朋友命悬一线,不得已而隐藏身份,本这等偷鸡摸狗,遮遮掩掩之事,是她平生最厌恶之事,只是事有轻重缓急,不得已而为之。她也从未因为自己的出身,而有一丝的羞愧与低人一等的感觉。
如今在这一方山洞之中,被一个正道弟子如此这般逼问,直激的她一股傲气从骨子里破体而出一般!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竟扶着背后冰冷又坚硬的山壁,咬着牙慢慢得,慢慢得站了起来。
喉头似感应她此时翻涌的心意,隐隐有血气涌动,她紧紧咬住嘴唇,压下了这腥热的血意。
只有一丝血痕,顺着她的嘴角流出,顺着她此时惨白的面容划过。
她如霜如雪的容颜,在这身前的火堆明明灭灭的火光照耀之下,更衬得有一丝绝望中凄厉又哀绝的艳美之意。
她一双明眸之中,竟是凛然不惧的神情!
竟隐隐有一种不可侵犯,莫可逼视之感。
“不错,我就是那鬼王宗宗主之女,碧瑶。”
阙拂衣脸上却仿佛没有什么讶异之色,似乎还在继续等着她讲下去。
碧瑶冷笑一声:“怎么,还不出手,此时不正是你扬名立万,你们蓬莱门名声大振的时机吗?”
阙拂衣却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看着前方少女道:“我为何要出手?在濯风山崖之上,若不是你拉我,今日当头中那噬魂当头一棒的,便是我了。”
碧瑶一怔,倒是想不到正道中人知晓她的身份,却还有愿讲些道义之人,以前她只见过正道中人如林惊羽这般有事碧瑶姑娘,无事魔教妖女这等翻脸无情之人。
一时倒也不知如何回答。
阙拂衣忽然笑了一下,缓缓说道:“我蓬莱门起源海外,我师门对于门下弟子结交朋友之事,从未有过干涉,是魔教妖人也罢,是正道弟子也好,从来不需看中原正道的想法。”
说道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凝目向碧瑶瞧去
“碧瑶姑娘,你我二人,经此一役,也算是朋友了吧。”
前方少女明眸向他的眼睛里瞧去,她是这当今世上人人唾弃的大魔头的女儿,而眼前这人,竟说与她是朋友?
她缓缓转回了目光,瞧着在她面前跳跃的火光。
冷冷道:“我没有朋友。”
阙拂衣似是一愣,正想在说些什么。
碧瑶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葛下去,似乎挣扎了些许,顿了一顿道:“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阙拂衣双眉一挑,面色似乎凝重了些许:“你今天跌下这濯风山,我便跟着下来了,下来之后发现这另外一面的崖底竟然没有迷雾,你摔入了这下面的巨大的湖泊之中,这湖泊延绵千丈,我也是凑巧下来的时候找到了你。”
碧瑶凝神向外听去,果然听到了轰隆隆的水声,仿佛瀑布急流而下的声音,刚刚她全身戒备着阙拂衣,是以并没有关注其他的情况,这时仔细听去,果然像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流水之声。
她顿了一顿道:“只有我一个人吗?”
阙拂衣仿佛知道她要问些什么,缓缓背过身去:“我没找到那张小凡,这里水流这么湍急,许是冲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那青云门里的其他几人,倒是都下了这悬崖,他们或许也再找他。”
不知怎得,他的声音在此时似乎有些了温柔之意。
“或许他此时,也正在找你。”
碧瑶见他回得一针见血,正想问他怎么知道她要问张小凡,话到嘴边,忽然心中一阵苦涩,是了,自己与张小凡当年的事,连渝州戏台之上都演了几十出不同版本了,这天下,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她怔怔的望着这火堆,不说话了,谁也不知道,她明眸之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阙拂了看了看她的模样,转头向外走了出去。
“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吃的东西,我们今晚在这留宿一晚,明日再上去。”
碧瑶点了点头,闭目缓缓靠着墙壁坐下,再也没说一句话。

曾书书看着面前的张小凡。
他一把又一把的徒劳的用噬魂挥开面前的灌树林与粗粝的枝蔓,此时皓月当空,周围冰冷的湿气已沾满了他白色道袍之上,他的脸上,也隐隐有树蔓枝丫划过的血丝,可是他却浑然未觉一般,只机械般得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似乎想将这土地一寸寸扒开来翻看一般。
无论是谁上前劝说,都被他一把挥开。
夜色之中,只有他粗重的喘息之声。
也不理身后曾书书与陆雪琪替他挡着这些漫天遮眼的枝蔓,只一意仿佛恨不得将这挡在他面前的野草与树木尽数烧光,开出一条大道出来,好找到她。
陆雪琪怔然的瞧着张小凡,她缓缓回过头,仿佛知道什么都没用一般,朝着曾书书摇了摇头。
曾书书看了看身后的小环,小环却没有看他,只瞧着前面沉默的男子,在她年少的眼眸之中,也似乎流露出一些茫然与伤怀之意。
曾书书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试探道:“小凡,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碧瑶她……她……这濯风山崖上雾气这么重……认错人也是情有可……”
只听他说道这里,前方男子的身子突然一顿,这苍茫夜色之中,他忽然低低的笑了出来,笑声之中,竟隐隐有说不出的疯狂与凄凉之意。
“我认错她……你说我认错她……”
他在这夜色之中,霍然抬头!
眼中再也压抑不住的泪光之中,竟隐隐泛着血色的光芒。
他逐一扫过曾书书陆雪琪田灵儿小环等人的脸,这些世间对他来说,仅剩下可以称为朋友之人,仿佛在此刻也与陌生人无异了。
他的一双眼眸之中,没有往昔的淡然与洒脱,也再没有爱惜与温柔之色。
“十年之前,诛仙阵下,我眼睁睁的看她从半空落下;十年之后,我在狐岐山废墟之中,找到她的最后的一片衣角……”
他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山深夜中,仿佛除了深深的痛苦与悔恨之外,竟隐隐还有一丝温柔之意,那一缕隐约的深情,竟仿佛刻在了他的脸上。
“我这一生,纵有千错万错,唯有她,我绝不会认错!”
曾书书怔怔的瞧着他,闭目叹息一声,紧紧跟着他的脚步,却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也不知走了多久,已走到了这灌木林的尽头,曾书书只觉得前方夜色之中有蓝芒一闪,
似这黑夜之中的蓝色的鬼火一般,心头一惊,喝道:“谁!”
张小凡向光芒划过的地方看去,再不多言,已跃上噬魂,紧随那道蓝芒而去!
曾书书跺了跺脚,看了看其余三人,一把揽住后面小环的腰,踏上轩辕剑,紧紧跟着张小凡的身影。

光芒的尽头,是一个狭小的山洞,洞口掩映的杂草处,仿佛有微微火光闪耀。
张小凡站在这洞口之前,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噬魂棒,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剧烈的跳动起来。
似乎是害怕像那十年之中每一次的失望与绝望一般,片刻之后,他忽的深吸一口气,终究抬步迈了进去。
张小凡久在那黑暗之中,乍一接触火光明亮之处,竟觉得微微有些刺眼,等他稍稍适

应下来,只见前方火堆之前,有一个绿衣少女闭目倚靠在了墙壁之前,嘴角隐隐有一丝血痕,面色苍白如纸,明灭的火焰照耀着她此时的脸庞,仿佛不似尘世中人。
那在梦中思念过无数次,每想一次便伤心一次的声音在此时幽幽的响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匡然一声,张小凡那视如生命的噬魂棒忽的落地。
他只觉得此时似乎又到了那梦境之中,他无数次梦中回到了幻月洞府之前,想牢牢握住少女的手,说自己愿意跟她走。只是每次她神情都仿佛被他伤透了心,再也不愿回头一般。可此时,她便在她的眼前,真真切切,不是躺在寒冰床上的身影,也不是诛仙剑下坠落时的模样!
“碧瑶……”

前方倚靠着墙壁的绿衣少女突得身子大震,紧闭着的双目倏然睁开,仿佛已经感知到灭顶的灾厄一般,颤抖挣扎着站起身来,慢慢转头看向前方的男子。
火舌映出的微光折射在了这洞壁之上,映得张小凡的双眸之中仿佛也隐隐有火焰在燃烧。
青云山通天峰一别经年,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看清楚了他的模样,而他的鬓边,已似乎有了些许白发。
她无数次想像过再见到他时的模样,那深深刻在骨子里不死不休的爱意,此刻竟仿佛缓缓化作了将她抽筋换骨的毒药一般,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再也没有多余的一丝力气。
“小凡……”

直到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张小凡仿佛才能确认眼前的身影真的是她,他双唇都微微颤抖起来,再不犹豫,踏步上前,紧紧将前方少女的身子,搂入怀中!
“碧瑶是你……真的是你……你没有死……你没死……”
他紧紧拥着怀中少女的身子,闻着她身上隐隐熟悉的幽香。此时此刻,他甚至无暇顾及她是如何得以复生,又将想要去往何处?
她的身子虽然还是没什么暖意,但绝对不是寒冰床上那般冰冷没有活人气息。
他抚摸着她的背脊处,触手竟似有些嶙峋,远不是他十年前抱过的温软的模样。
他浑身一颤,心下又苦又涩,颤声道:“你瘦了……”
他眼中的热泪滴在了她的肩头,虽然隔着衣裳,却仿佛是被烈火灼烧了皮肤一般,她条件反射般的缩了下身子,却只觉得被更紧的拥住,仿佛要将她嵌入他自己的身体一般,再也不容她任何的逃避与拒绝!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止此一生,怀中的少女,他再也不会放手。
她的耳中,只有他急促的呼吸与一下强过一下的心跳之声。
她的目光,顺着他的肩膀往前望去,一瞬间撞上的是,前方陆雪琪默然站在前方的身影。
这冰冷女子目光沉沉,正注视着她,注视着她与张小凡紧紧相拥的身影。
碧瑶忽得想起那日在渝都戏台之上,陆雪琪与张小凡并肩看戏时的模样,他们仿佛是像看笑话一样看尽了她的一生,心里蓦然涌起一股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屈辱之感,竟令她整个身子都剧烈颤抖起来。
仿佛再也忍耐不住一般,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厉声道:“放开我!”
张小凡不查,竟被她狠狠推开,她力道之大,竟然差点令他站立不住。

张小凡怔怔的瞧着她,他从没见过她如此模样,就算当年她跟在他身后一次又一次的求他跟她走,她也没有这么绝望的样子,似乎除了深深的失望与痛苦之外,还有那利刃一般的愤怒之意。
她似乎因为刚才的动作牵扯了肩上的伤口,面现痛苦之色,捂住自己的肩头,张小凡心头一颤,这才想起刚刚之事,噬魂嗜血无数,他刚刚冲着这迷雾之中的森森鬼气,以他的道行,也用了五成功力,此时心下只觉得痛悔万分,踏上一步,急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说着想一把拉住她的手,她的身子却向后退了一步。
张小凡一怔,只觉自己怀中的余温还未散去,她却已隐入了前方暗影之中。
但见她脸上神色,也似乎恢复了平静,她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曾书书,陆雪琪,田灵儿,小环四人。
发现这些十年前相识的人都还是旧日模样,她眼光逐一扫过,看田灵儿有些敌意的看着她,看陆雪琪沉沉的目光,曾书书虽有惊愕,但却梳无半分喜悦之情。
一时只觉得无比疲惫,这些仿佛是上辈子的前尘往事一般遥远。
唯有小环满脸喜色,面容之中,竟有几分真心关怀之意,此时她撞到碧瑶的目光,再也忍耐不住一般,直接跑上前来,拉住了她的手,喜道:“碧瑶姐姐,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
碧瑶看着前方小姑娘满脸喜色,想起十年之前张小凡的朋友之中,也唯有她一点不在意自己的魔教身份,不想十年之后她还这般记挂着自己,心头一热,忽然想起野狗,想要是带他过来,等他见了小环,不知道有多高兴,当下也微笑点了点头道:“你……你长大了。”
张小凡在前面看着她如花笑颜,不由心口砰砰直跳,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河阳城中与她初见时的模样,只觉得如果此生能一直见她这般高兴的模样,什么苦难都值得为她抵受。
她的目光仿佛感受到他的视线一般,缓缓转向他,开口道:“你们来这做什么?”
张小凡却仿佛被这句话一下拉回了现实中来,这才想起他此行最初的目的,是帮田灵儿寻找百毒子的下落救治齐昊的。
碧瑶看了看他身后的田灵儿脸上欲言又止紧紧忍耐的模样,再想起那九霄塔中的事,又怎会不明白?
她看着张小凡忽然沉默的身影,忽的笑了一下道:“你何必如此?你是青云门的大英雄,救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又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张小凡听闻此言,那青云门的大英雄几个字,从她嘴里说出,仿佛是一把利剑一般,狠狠刺进了他的心口。
他不由得茫然失措,不由伸出手去,只想把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这一次她没有后退。
他握住她手的瞬间,忽然怔住了,她的手这般冰凉,那她的心呢?

碧瑶慢慢的抽回了手,正想转身而去,但觉眼前一花,张小凡已站在了她的面前。
只见他双目之中隐隐有泪光,他似乎是用尽了自己一生的勇气,颤声道:“碧瑶,你是不是恨我……恨我杀了你爹……”
“你……若想杀了我,为他报仇,我绝不还手。”
似乎死在她手上,要远比听她这些冷冰冰的话要好受的多。
碧瑶缓缓抬头看向他。
她最初醒来,心里确是很恨他,恨他为什么杀她父亲,毁她宗门,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不由自主的想,若是爹当真被执念心魔所控,因一己私欲,置天下无辜之人于死地,她的选择,又是如何呢?

她看着张小凡的面容,心头只觉得无比的疲惫,摇了摇头道:“不,若我当时还活着,我也绝不会看我爹到如此地步……”
张小凡闻言整个身子似乎一松,正想说些什么,她却话锋渐渐冷了下去。
“可你我之间的缘分,这辈子,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张小凡如遭雷击殛,整个身子,竟是忽然一动不动了。
她的声音,在看着他的模样之时,也似乎有了一丝不忍之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说了下去。
“小凡,你从来都不是魔教妖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那日,张小凡在她寒冰床前说自己换了鬼王宗的衣服,便跟她同道是魔教妖人了。
原来……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而我这一生,都会是魔教妖人,是我爹的女儿,是鬼王宗的人。”
说道这里,她心中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抬头直视着他的双眸,没有一丝躲闪之处,一字一句道。
“后悔无期。”
说完,她已径直想要越过他的身子,却见他的身影,在前方,连一寸,都没有挪动。
他的身子已完全挡在了她的前方。
仿佛不能再让她离开一步。
山洞之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有他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
“若我不愿呢?”

(十二)
碧瑶静静闭目靠在这石壁之上,面前是燃烧的烈火,这霹雳啪啦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山洞之中显得尤为清晰。
自张小凡说完那句话之后,碧瑶没有再回话,回身坐回了阙拂衣点起的火堆之前,与张小凡等人隔开了些许距离,再也没有向他们望上一眼。
曾书书望着前方男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少女的模样,仿佛像一块石头一样,心里不由觉得有些惘然。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回身,光影背处,瞧不见他的脸色。
但见他已朝着小环走去,面上竟带着一丝郑重的恳求之意,从怀里掏出不知道是什么事物,也不知在小姑娘耳边低语了什么,只见小环面色有些复杂又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收了下来,起身走向碧瑶。
小环慢慢向前走去,看着前方靠在石避上的绿衣少女,顿了一顿,似乎在想些什么,但还是走了上去。
她看着碧瑶在前方的身影,心下叹了口气,伸出手去,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柔声道:“碧瑶姐姐……碧瑶姐姐……”
碧瑶听到是小环的声音,慢慢睁开了眼睛,眼波流转,望向小环的眼神里有些许询问之意。
小环看了看她的脸色,担忧道:“碧瑶姐姐,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身子还很难受?”
碧瑶胸口那股噬魂打下的汹涌冰凉之意现在已好了些许,当下摇了摇头,淡淡道:“我没事。”
小环看她的模样心下很是难受,突然似乎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面显喜色,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瓷小瓶,拔出了盖子,白皙的手掌上是一颗小小的黄色的丹药。
“碧瑶姐姐,这是我爷爷临走前给我的,说是他曾经帮过一个世外高人的大忙,别人给的灵丹妙药呢……对身子还有修行很有裨益的……你吃了吧。”
她说道这里停了一下,似乎怕碧瑶不收,又加了一句:“呃……它本来有两颗,但被我吃了一颗,吃了身子发热,可难受了,我又不是修道之人,一点儿用都没有……”
说着她看着丹药,面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碧瑶转眼朝她手中望去,虽是普普通通的一小颗黄色的药丸,但是成色晶莹剔,一看就并是凡品。
而周一仙这等骗吃骗喝的行走江湖的骗子,当年在小池镇就靠着还没成年的小环的天眼之术骗得她几两银子,又哪有什么本事帮过什么高人的大忙了?怕是只有别人来帮他的份。
她何等聪慧,一想便知肯定是张小凡怕自己送来她不吃,托小环送的药。瞧着这个门派的疗伤丹药,心下一阵厌恶之情,她本身也不愿再与张小凡有什么恩义牵扯,当下便想张口拒绝。
正当她抬头从丹药上移开目光,向小环望去,只见她一张俏脸之上,满是真挚的关切之意,似乎还略带了一些期盼之情。
她自小丧母,又因小痴的事情,与父亲隔阂了十年,别说同龄友人,便是狐岐山也是很少难得父亲的允许下山历练,圣教之中,除了金瓶儿十年前与她说过两句真心话,其他便再也没什么朋友了,而这位金姐姐也因为父亲当年胁迫差点弄得派毁人亡,是以她心下对着金瓶儿也难说没有一点愧疚之情,是以当时求她去找小环的时候,心里也没什么把握。
她与小环十年前未有深交,只知道是野狗非常喜欢的姑娘,虽然他嘴上总不承认,可是感情的事,又怎能骗得了人呢?
她看着前小姑娘的表情,这冷冰冰拒绝的话语,似乎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心头忽然一阵发热,蓦得低下头去。
小环看她迟迟没有说话,心下有点忐忑,正想再说些什么。
一只如玉的手却悄悄伸了过来,慢慢从她手中郑重的拿起了药丸。
火光照耀之下。
碧瑶抬头朝她微微一笑,轻声道:“多谢你了。”
她说着将这药别进了腰间,一时也并没有马上服用的意思。
小环舒了口气,心想也不能强迫人家现在就吃,当下笑道:“不用谢碧瑶姐姐,你要是还是难受,就马上吃了它。”
当下转身朝着一直望着她们的一瞬也没有移开过目光的张小凡缓缓点了点头。
张小凡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在这时忽然也似乎松了一松,对着小环点了点头吗,脸上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感激之色。
小环转头对碧瑶说道:“碧瑶姐姐,你……你身子不能在这过夜,你跟我们走吧,这山里很是古怪,我们先回南疆镇上,找个客栈住下好吗?”
碧瑶抬眼向张小凡那些人望去,回头看着小环,摇了摇头道:“我不走,你们走吧,我还要等一个人。”
小环闻言一愣,想了一想道:“是那位跟你一起跳下来的公子吗?”
碧瑶心下不由有些奇怪,阙拂衣出去了这么久,无论有没有找到吃的,都应该回来了,此地确是像小环所说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当下也有点担忧。
“不错,你……你可见到了他吗?”
小环摇了摇头道:“我们什么人也没见到,不过,碧瑶姐姐,他……他知道你是……你是鬼王宗的人嘛?”
碧瑶心里明白她想说什么,想了一下,却不想欺瞒于她,还是点了点头。
此时却听一道略微嘲讽的声音插了进来。
田灵儿靠着另一侧的石壁倚壁而坐,目光不知何时,已转向了碧瑶。
“那阙拂衣是蓬莱门的人。”
说道这里她似乎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张小凡,还是说了下去。
“虽说蓬莱门虽地处仙山海外,却也是正道一流。”
田灵儿见到张小凡一见到这魔教妖女变魂飞天外的模样,心下很是恼怒,虽说齐昊是被百毒子所害,田不易说到底是因道玄二次驱动诛仙剑阵凡心入魔而亡,归根结底,她此生至亲至爱的两个人都为魔教所累,当日在九霄塔见到了碧瑶便大觉不妙,此时这些日子以来心中担忧成了事实,自然把气都出在了现在这里唯一的魔教妖人身上了。
她话虽不多,里面的意思却已非常明显,这蓬莱门的正道弟子,不将她赶尽杀绝便已是手下留情,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后,又岂会再回来与她这等魔教妖女为伍呢?
只是碧瑶想起阙拂衣说要她在这里等他,她答应别人的事,便不能失信于人,如果到明天还等他不来,她自然会自己想办法回去,但此时要她跟着这些青云门的人走,是绝对不愿意的。
当下她听得又是陈词滥调的正魔有别,只觉得心头一阵厌恶,看了田灵儿一眼,只觉得与她多讲一句话也是多余,当下转过头去,连脸上表情也没多出一丝来。
田灵儿本想嘲讽她两句,她自己心里不好受,也不想让这妖女好受,不料前方少女脸色淡淡,什么反应也没有,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当下心下越发气恼起来。
小环听了却点了点头道:“不错碧瑶姐姐,他是正道弟子。”
碧瑶闻言冷笑一声:“难道你们就不是正道弟子了吗?”
话还没讲完,只见眼前黑影一闪,张小凡已来到了碧瑶面前,他的身子绷得笔直,似乎忍耐也达到了极限,他俯下身子,眼里是没有任何掩饰的关切爱惜之情,他尽力放低
了声音,轻声道:“碧瑶,你跟我走吧,有什么话,我们回客栈再说。”
说着看她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一分,心下又是悔恨又是怜惜,再无犹豫,还未等她回答,右手一揽,已将她拦腰抱起。
碧瑶心下一惊,不料他竟都不等自己回答,与当年认识的张小凡一点也不一样,当下一愣,还没来得反应,整个身子已经被他揽在怀里,铺面而来的是他熟悉的男子气息。
她心下惊怒交加,不由挣扎起来,沉声道:“放手。”
她声音虽轻,语气却一点也不容转圜。
张小凡身子一僵,闭目叹息一声,也不管别人,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将她搂得更紧了一点,转身便往山洞门口走去。
此时却听得一个清亮的男子声音响起。
“碧瑶姑娘,这里荒山野岭,并未有……”
声音到这里却戛然而止。
阙拂衣已拂开了门口的枝蔓,进了山洞。
他目光明亮,如雪白衣,在这黑夜里,仿佛也似乎并未有一丝黯淡之色,在这寂寂火光之中,反而衬得更加锐亮一些。
而这道锐亮的光芒,已落在了前方碧瑶与张小凡的身影之上。
他目光扫向这山洞中的其他人后,似乎明白了什么,转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向张小凡道:“张少侠有什么事能否先放下碧瑶姑娘再说呢。”
他们在折剑山庄中与他打过照面,是以并不陌生。
碧瑶只觉又是羞恼又是尴尬,当下趁着张小凡顿了一顿的瞬间,已挣脱他的怀抱。
她勉力站在一边,目光已撞上阙拂衣朝她望去的眼神。
她胸口起伏不定,一看便是气恼交加的模样。
张小凡看了看阙拂衣,又看了看碧瑶。
他神色未变,微微往前踏了一步,却正好挡在了他与碧瑶相视的视线中,淡淡道:“这是我与碧瑶的事,还请阁下莫要插手。”
阙拂衣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并未有一丝的变化,他朝着张小凡的目光迎去,微笑道:“既然是两位的事,要走要留也要看碧瑶姑娘的意思,不是吗?”
张小凡微微眯了眯眼,脸色却冷下了几分,还未等他转头与碧瑶讲话,只见他后面的少女似乎微微讶异的呼唤了一声,他心下一惊,忙回身查看。
只见碧瑶的脸色有几分古怪,慢慢俯下身子,从地上的杂草处拾起了一个物件,在她指尖伤心花白色光芒的映照之下,正是一块长方形的同命锁,张小凡看了一眼,这便是那寻常百姓家给孩子佩戴的普通模样的金锁罢了,一眼望去,并无什么不同之处,如果硬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模样更加精致金贵一些罢了。
而此时碧瑶的脸色却隐隐有些古怪,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原来刚刚她被张小凡整个身子挡在面前,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因刚刚才在这冰冷的湖中浸泡了些许时间,是以虽然身上衣服有些干了,脚上却还湿冷着,她往后退的时候,脚下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锐器一般,她双脚本就冰冷,这一下倒退,整个感觉凉凉的直入脚心,当下一顿,俯身向下看去。
而张小凡却并未在意这些,俯下身子,已将她拉了起来。
碧瑶不知何时,已将这物件收入怀中,脸上却没显出什么异样,她拍了拍略微凌乱的衣裙,转头直视着张小凡的双眼道:“我不走。”
转身向那火堆处走去,也不管别人,便径直坐了下来。
张小凡苦笑一声,这幅模样,便仿佛还是当年的少女,决定了事情,谁也难以转圜。
场中一直没再说话的阙拂衣却礼数周全,当下向曾书书拱了拱手,看向其他陆雪琪
田灵儿等人,但见着两位姑娘神色缺缺,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模样,也不着脑,朝小环点了点头,接着便直接走回了自己点燃的火堆之前。
小环看场中场面有些尴尬,一时有些不自在,径直走到了碧瑶面前,轻声问道:“碧瑶姐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声音虽轻,但是这山洞虽说不小,此时无人说话,在这空旷的山洞里,似乎都有回声传来。
此时分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碧瑶的身上,碧瑶看了看小环,并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小环却在目光转向了坐在碧瑶身边的阙拂衣的身上,面带询问之色,阙拂衣看了碧瑶一眼,目光慢慢转向小环,嘴唇甫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碧瑶神色却一凛,蓦然将手伸了出去,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目光向朝她看来的陆雪琪田灵儿曾书书脸上扫去,回头看向阙拂衣,缓缓摇了摇头。
阙拂衣看了看她神色,转头对小环笑道:“在下也不太清楚。”
他嘴上虽说着不清楚,但任谁都看得出,明明是一副心知肚明,不想与外人道也的表情。
一直没说话的陆雪琪心中一动,转头向张小凡望去。
不知何时,他的一张脸,已是全然沉了下来。

陆雪琪顺着张小凡的目光瞧去,只见他目光直视的方向,正是碧瑶紧紧握住阙拂衣手腕之处。
前方绿衣少女一张苍白容颜之上,一双盈盈妙目看着那阙拂衣的面庞之上,竟隐隐有一丝紧迫与乞求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缓缓的将目光收了回来,一张上脸似乎也恢复了一惯淡漠的神色。
只见他一步步上前,自重逢以来,第一次将目光从碧瑶的脸上移开,慢慢转到了旁边坐着的白衣男子身上。
他看着阙拂衣背后的朔月,忽然一笑道:“阙公子刚刚对付火麒麟用的,便是背后这把神剑吧,阁下年纪轻轻有此等修为,着实令人钦佩。”
阙拂衣迎着他的目光,背后的朔月蓝芒竟似乎更亮了些许,他淡淡道:“世间之大,英雄辈出,在下不过是最末流的人物,若非……”说道这里,他眼角余光若有似无的朝着身边的绿衣少女撇去,转头似笑非笑道:“若非刚刚张少侠念着你身边陆姑娘的安危,抢先一步出手,怕是撑不了片刻,我与碧瑶姑娘都要做了这火麒麟的腹中之食了,如此倒真要感谢张少侠对我两的救命之恩了。”
说完这句话,他倒真的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得朝张小凡拱了拱手,以作答谢之意。
张小凡听他这番说辞,大有嘲讽之意,语气中似乎对他与陆雪琪的关系说的极为暧昧,他心中大为恼怒之外,又有些担心,不禁转头朝碧瑶望去,却见她一副淡淡的神色,仿佛是早就默认的稀疏平常之事一般,脸上表情毫无半分变化。
不知怎的,他心头竟隐隐有股说不出的失落之意。
不过不消片刻,他便恢复了原来的神色,他朝阙拂衣冷冷道:“阙少侠实在过谦了,若没有在下出手,阁下凭着这一身神鬼莫测的鬼道道法,莫说一头火麒麟,便是十头,百头恐怕也不在话下。”
说道这里,他身边的陆雪琪忽然之间微微变了颜色,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天琊神剑,就连一直靠在对面石壁之上的田灵儿,面色也凝重起来,竟已然站了起来,她们的目光都已牢牢盯着这张小凡面前的白衣男子,面现警惕之色。
他微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蓬莱功法,源起佛门一脉,纯正柔和,绝非如此霸道邪肆,蓬莱仙居,虽处仙山海外,却也分属正道一流,请问阙公子,往日除了修习蓬莱仙术之外,是抽空去学了哪家邪门歪道?竟是练得比自家功法还要强上百倍?”
话至于此,他的语调却一寸一寸冷了下去,他望向阙拂衣的双眼之中,却忽然精光爆亮!
右脚也随之踏上了一步,前方阙拂衣整个身子,已笼罩在他的真法绝杀之下!
他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一字一句道:“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蓬莱弟子!”

阙拂衣却仿佛早已料到一般,他抬头朝张小凡望去,脸上不仅毫无半分慌乱之意,眼神之中似乎第一次,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之意,他周身白衣,竟是无风自动的微微鼓动起来。
他整个身子都前进了些许,坦然相迎,朗声一笑道:“张少侠实在有趣,不过我蓬莱一门,不像贵派宗师一般,不问青红皂白就将身负别派功法的弟子赶尽杀绝。”
他瞧着张小凡突然变了的颜色,也不惊慌,负手而立,淡淡道:“我蓬莱一门,自得云空真人开宗立派,所修所习之道法,只要不是偷习别派功法,要拜几个师傅,习几门道法,都是凭个人意愿,师门从未有强求。”

张小凡冷笑一声,一张脸上却是半分也不信的模样,厉声道:“一派胡言!”
那被扔在地上躺着的噬魂,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已倏然回到了张小凡的手中,而未等他有进一步的动作,已有一道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怎么,不用正派功法,便是邪魔歪道吗?”
不知何时,碧瑶也已站了起来,一张脸上如罩了一层寒冰一般,在阙拂衣的背后,冷冷的注视着张小凡。
张小凡不由怔住了,他从未见过她这么冷面如霜的模样,周身杀气忽然尽数散去,只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一颗心仿佛被惯了铅一般,不由得地下头去,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碧瑶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再说话。
一直没说话的曾书书却面显尴尬之色,上前一步,将张小凡拉到一边,低声道:“小凡,那蓬莱门,确是是这般的,当年南疆之行,我与这蓬莱门的一个弟子打过交道,他……他身负八派功法,习得乱七八糟,这一点,他倒没有胡说八道。”
说着脸上表情十分匪夷所思,似乎是觉得蓬莱门的规矩委实有些有违修仙之人的大忌,直至今日还未消化。
张小凡闻言却摇了摇头,曾书书看了前方的碧瑶与阙拂衣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得整个山洞倏然一暗,整个一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原来是刚刚张小凡与阙拂衣的对峙之中,本就微弱的潮湿的树枝烧起的火堆被他二人周身真法鼓动之下,竟是忽然熄灭了。
其他人倒也罢了,小环从小很是怕黑,忽然深处黑暗之中,吓得尖叫一声。
曾书书心中一惊,已转身回到她的身边,他看向那熄灭的火堆,正想扬手将它再次点燃。
却听一道声音插了进来,碧瑶忽然高声道:“慢着!”
曾书书一愣,抬眼向她看去,只见她目光所向这看着狭窄的山洞的右前方远处,似乎有莹莹绿光在闪耀,这光芒十分微弱,若非此时熄灭了火焰,怕是怎么也发现不了的,而就算熄灭了火焰,但这光亮着实太过微小,加上刚刚的场景,大家也都一时有所忽略。
而碧瑶却不同,她在九幽待过十多年,在这黑暗之中的些许光亮,曾是她心中燃起的微弱的希望与暂时的避身之所,是以她对黑暗之中的光芒很是敏感。
只见她面色凝重,已一步步朝前走去,只觉眼前一花,张小凡的身影已到了碧瑶身边,在噬魂青芒闪耀之下,他的一双眼眸之中,只映衬着她的影子。
她转过了头。

这山洞虽然看似不大,右前方的小路被些许杂草掩映,确是很难被发现。
碧瑶走到了尽头,不由怔住了。
只见似乎是一个人的模样静静坐在了前方一个圆形的石台之上。

(十三)
只见前方圆形石台之上,似乎坐了一个低垂着头的人影,隐隐传来一股子腐朽的气味。
小环站在众人身后,虽不太清楚最前面的情况,但也觉得此地阴森恐怖,不禁紧紧拉住曾书书胳膊。
碧瑶皱了皱眉,手中的伤心花隐隐泛着白色幽芒,她微微抬起了手臂,正想看清楚前方情况,忽觉张小凡反手一拉,已将她拉到身后,她微微怔了一下,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当年滴血洞中,找到金铃夫人的合欢铃之时,他也是这个动作,与当年别无二致。
她凝目瞧着张小凡的背影,阙拂衣站在她右后方,朝她望去,她眼眸如水,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只是前方张小凡的身子,在拿起噬魂照着前方人影的同时,他眼睛向下望去,不知怎的,仿佛见到了无比古怪的事一般,竟似乎突然顿了一下。
碧瑶不知何时,已将目光从张小凡的身上收了回来,她踏上一步,噬魂与伤心花的光芒交相辉映,照亮了前方的本来模糊的身影。
前方石台之上,似乎有一个石头打磨出来的石墩,上面分两个阵营摆着颗颗小石子,楚河汉界,正是一副棋局模样。
而这石墩前方,坐了一个女子身影,身穿着鲜艳无匹的服饰,宽广的女子水袖和繁复的衣摆甚至铺满了整个石台,这美丽衣裳之上,纹绣了一只美丽的凤凰样式,这凤凰正成展翅高飞的模样,虽现在穿在这具枯骨之上,也竟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骄矜之意,只是这么美丽的衣服里面,早已是一具枯骨了。
而她的姿势,正还是似乎拈着一枚棋子的模样,她整个身子已成枯骨,只有那只拈着棋子的手,竟然是莹白如玉,宛如这世间任何一位多情的少女的柔荑一般!
这个幽暗的山洞里,她的枯骨在这鲜艳美丽的衣服中发散着幽幽绿光,她那只剩五个空洞的头颅似乎还在盯着棋局,她的手却五指葱葱,丰润白皙,与常人并无二致。
曾书书倒还好,陆雪琪田灵儿小环,也都围了过来,饶是她们见多识广,但也毕竟是女子,见到这么诡异的情景,心下也都是一寒,特别是小环,已吓得惊叫了一声,紧紧躲在了曾书书的背后。
碧瑶凝目向她那只手看去,忽然心下一惊,整个人似乎被定住了,她不由自主的,缓缓朝她旁边的阙拂衣望去,却见他正好从那只手上收回视线,缓缓朝她点了点头。
这尸骨上的女子指甲之处,有宛如灵蛇般的黑丝游走,竟隐隐覆盖了她的五指!
正是几天前她看到的大庄主卓云睥的尸身的模样,别无二致!
苗疆灵蛇蛊。
她突然想起刚刚在外面洞口处捡到的同命锁,忽然一个古怪而可怕的念头,从她心底缓缓浮起,竟令她的后背都被冷汗微微浸湿了。
张小凡回过头来,看着碧瑶,但见她眼神里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恐惧之意,额头之上,也隐隐有冷汗渗出。
还未等他问话,曾书书却仿佛安奈不住心中的疑惑,走上前去,仿佛想要拿起她的手来,看看倒地有何古怪。
碧瑶神色一变,高声道:“别碰……!”那只手三个字还未出口,曾书书却已碰到了那只手来,只觉得入手冰凉滑腻,于此同时,从那只手的五根手指的指甲盖处竟同时蹦出了五条小小黑蛇,蛇尾竟有点点金芒,同时向曾书书急射而去!
张小凡回头一看,脸色大变,但是这电光火石之间,想要救援已然不急。
于此同时,忽觉眼前一阵蓝芒闪过,这五根小小金蛇瞬间都化作了两瓣,在空中几个起落,已落在了地上,似乎化为两瓣还在苦苦挣扎,但是不消一会儿,便再也一动不动了。
阙拂衣却仿佛知道此事要发生一般,一个回身将朔月剑收回,这寒气森森的宝剑匡然入鞘,衬着他此时容颜,似乎更加冷了几分。
只是随着这五条黑蛇的死亡,那只手却也在同时,寸寸白肉竟然在瞬间腐烂,一寸寸从手上剥离,再向她看去,整个身子连同这只拈了棋子的手,都成了白骨,再无一丝活人气息,而那没作为棋子的小石子,也忽然落在了这棋盘之上,叮的一声,清脆响亮,在这黑暗里,格外清晰。

这一切实在发生的太过突然,曾书书不禁瞠目结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由低骂一句真是活见了鬼,他回头向阙拂衣望去,拱了拱手道:“多谢阙兄出手,不然被这五条毒蛇咬伤,这滋味恐怕是不好受。”
阙拂衣回了一礼,脸色淡淡,不置可否,碧瑶听了曾书书的话,不禁心下想道,起止是不好受,怕是要成为这尸骨一般下场。
小环却刚刚回过神来,叫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说着朝众人望去。
但很明显,青云门的人并不清楚这苗疆的蛊毒,而似乎有所了解的碧瑶和阙拂衣二人,却并不想多说什么,俱是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而经此一役,从刚刚来的进来的路上,已有微微白光亮起,似乎漫长的黑夜也即将过去,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小凡忽然沉声道:“先回客栈吧。”
说着转身朝碧瑶看了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碧瑶看了他一眼,转身率先走了出去。
张小凡脸色一缓,随之紧紧跟上了她的脚步,众人也随着出了这山洞。

此时晨光熹微,已是拂晓之时。
这濯风山陡峭森寒,初晨之时更显得清冷,待众人走出山洞,薄雾之中,一阵刺骨的凉意便已袭来,小环更是缩了缩脖子。
碧瑶环视了下四周环境,只见前方确实瀑布声音震耳欲聋,水流湍急无比,她抬眸向上望去,这濯风山高达千丈,一眼望去,竟是到不了尽头。
这濯风山虽高,但是对于修道之人来说,也便是一会儿就能翻过的小山丘而已。
这里除了小环之外,其余都是道法大成之人,莫说一座山,便是一座城池,也是顷刻之间便越过之地。
此时却不知怎得,碧瑶的脸上有了一丝犹豫为难之色,但她停顿了片刻,还是抬手御起了伤心花,瞬间便觉得内息一阵紊乱,噬魂冰凉的感觉立刻游走了全身,不由自主的周身真气一泄,那股烦闷欲吐的嗜血之感直上心头而来。
此时想要自己上这御空飞行,确实万万做不到了。
她此时面有难色,抬目已向前方的阙拂衣望去,神色似乎有些犹豫,还未等她向他走去,忽然只觉腰间一紧,一只宽厚的手掌已将她整个身子搂进怀里,熟悉的男子气息已笼罩了她全身,她心下一沉,抬眼向上望去。
却见是张小凡沉沉的神色,他虽表情凝重,却看不出是什么喜怒,此时也不多做言语,抬手招起噬魂,便想直上濯风崖山头而上!
碧瑶不想再与他多做任何纠葛,当即沉下脸来,一手便握住了他施法的臂膀,沉声道:“在山洞里,我与你已说的清清楚楚,并无一字虚言。”
她掌心的温度隔着衣衫,已似乎传到了他每一寸皮肤之处。
张小凡顿了一顿,目光才渐渐从她握住他臂膀之处移开,缓缓凝注在她往日熟悉的脸庞之上。
他忽然将她搂的更紧了一些,俯身在她耳旁低语道:“那阙拂衣绝不是蓬莱门弟子……你,你小心他另有所图。”
他说话时温热的鼻息已喷在她耳侧,碧瑶微微别开了头,凝视着面前的张小凡,脸上不知怎得,竟渐渐浮现出一丝说不出的嘲讽之意。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现在这般境地,有什么好值得人图谋的地方?”
张小凡手却猛的一僵,这短短几个字,仿佛已是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忽然像是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来与她说上一句话。
碧瑶趁着他愣神的刹那,已是挣脱了他的怀抱。转头向阙拂衣走了过去。
那白衣男子在湖泊边背身而立,急流溅起的水花似乎已让他的下摆微微淋湿了些。可他却浑然未觉,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般,身子一动也未动。
碧瑶走上前去,还未等她说话,阙拂衣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抬手便御起了朔月,蓝色的光芒衬着冰凉的剑身,他一跃而起,人已在剑身之上。
从背后望去,他人在剑光水波之中,白衣鼓动,青丝飞扬,更显得清隽无比。
此时旭日初升,晨光微微照了下来,他在这日光中渐渐回眸,注视着前方的绿衣少女。
忽然微微一笑,朝她伸出了手。

碧瑶一愣,却不伸手,自己跃上了朔月,看着前方男子的背影,低声道:“多谢了。”
前方男子没有回头,朗声道:“抓紧了。”
等碧瑶还未回过神来,整个身子却已倒飞而起。
曾书书看了看前方一动未动的张小凡,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正想说些什么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来日方长慢慢想办法这等安慰之词,但他转眼向张小凡此时的脸色望去,立马悬崖勒马,只觉得此时还是别说话的好。
但见他御起噬魂,便直冲九天而上,一句话也没留下。
曾书书不禁苦笑一声,回头拉住小环,与众人一起御剑回南疆镇上。

在御空而起的瞬间,碧瑶不由条件反射的抓住了前面男子的腰,忽觉触手坚硬温凉,入手的质地,似乎是玉佩,但是按大小来说,却似乎小了些,更像是一半的玉佩大小一般,可是谁又会带着一半的玉佩呢?碧瑶心中微觉奇怪,却也不便相询。
在她心思转动见,她与阙拂衣二人已直上九天而去,那原本在山崖之上的火麒麟,也不知是去了哪里,只觉得这座山的的浓雾离他们越来越远,九霄之上的云层却已环绕他们四周。
她忽觉身后破空锐啸而来,却不逼近,只是离着他们三丈之远。
她身子一顿,在这九霄云外,却始终再没有回头望过一眼。

等众人一行来到南疆,待阙拂衣和碧瑶来到这昨日留宿的客栈门前,却发现后方张小凡等人也似乎想跟着他们进入,碧瑶眉头一皱,还未等她有所动作。
只听前方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响了起来:“女儿啊!你可回……”这个来字还没出口,他似乎已瞧见了背后张小凡一群人,不由脸上大为失色,涂抹不匀的胭脂也显得更是古怪。
原来是野狗看碧瑶彻夜未归,心里实在担心不下,想起碧瑶临行前是去南疆缥缈玲珑阁,这才御剑前往,然而他想在客栈等着总是没错,但却不知道碧瑶住的是哪一家客栈,但是寻来寻去,似乎只有这么一家客栈,等他问南疆镇上是否还有其他客栈之时,店小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我们南疆少有外人,除了几年前你们中原之人来我们这除妖才兴起的客栈,平时南疆本土人住客栈做什么?
表达了只有一家爱住不住的中心思想后,野狗不禁哑口无言。遂问起是否见到一个中原的美貌绿衣少女来投宿,这店小二才缓和了颜色说道却有其事,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男子,野狗决意在这客栈门前守株待兔,然后就一直矗立在了客栈门口探头寻来寻去。
不料这幅模样落在了店小二眼里,便觉得是母亲来抓姑娘和外头的野男人私奔的场景,不禁心下感叹中原人就是这么拘泥不堪,人家郎才女貌,非要整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真是可惜了一对璧人,当下大摇其头,走了开去。

此时映入眼帘的人正是碧瑶和阙拂衣,不仅仅如此,身后还跟着张小凡等人,还未及他反应,他的目光已牢牢锁定在了张小凡等人之中的周小环身上。
他一时不由很是愕然,实在搞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想上去与小环打招呼,却想到自己这番模样,她八成认不出自己,又怕碧瑶身份暴露,不由得看向碧瑶。
碧瑶看了看野狗,想了想也再也没有隐瞒身份的必要,仿佛知道他心思一般,朝着野狗点了点头。
野狗喜上眉梢,飞奔着跑向小环,一把抹去了脸上的易容之物,露出了一张狗脸来。
小环倒被吓了一大跳,待到看清楚来人之后,也笑了出来,野狗和鬼厉当年屡次救她性命,她心中光风雾月,不存正魔偏见,诈见故人,一直听说鬼王宗败落,她心下除了惋惜碧瑶之外,也很为野狗担心,但见他此时并无半分变化,一如当年一般,心下很是为他高兴。
身后的田灵儿陆雪琪曾书书等人诈见野狗也是怔了一怔,田灵儿不耐看这种正魔一家亲的戏码,哼了一哼,直接自己走入了客栈,当先寻了个位置坐下。
此时客栈内已坐了三三两两之人,碧瑶看了看身后的张小凡,目光一转,已向客栈老板娘要了两间客房,她朝着身边的阙拂衣望了一眼,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今晚戌时,客栈后院,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阙拂衣听她吐气如兰,神色凝重,点了点头道:“一言为定。”
说罢两人分别回了房,只留下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张小凡。

待碧瑶回房睡了一会儿起来要去找隔壁房间的野狗之时,她正要敲门进去,便看到了如下的场景。
野狗不知道去哪换来了一套南疆的衣服,穿在了身上,他长得本就有些矮小,不如寻常男子一般气宇轩昂,此时穿着南疆本土本就宽大一些的衣衫,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也不能终日穿着中年妇人的衣服,也只好咬牙穿上。
碧瑶看着这幅场景也不由有些好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与野狗知晓,野狗挠了挠头道:“少主,那阙拂衣既然知晓咱们的身份,为何不……?”
碧瑶目光一凝,沉声道:“他不是蓬莱门的弟子。”
野狗一愣:“啊?”
碧瑶却摆了摆手,不想多说,离开之前,她的手已搭上了门把之时,突然身子一顿,忽然转头对野狗道:“若张小凡来问你我们此行是何目的,你万不能与他说那聚灵印的事。”
野狗点了点头,又忽然摇了摇头道:“少主,虽说那张小凡已回了青云门,但他也不会害咱们啊……”说着偷眼去瞧碧瑶神色,碧瑶脸上神色未变,沉声道:“他……他虽不会阻我们,但是青云门的其他人便难说了,此事不能有半分差池,我不能拿秦无炎和青龙大哥的性命去赌他的立场与心意。”
野狗想了一下那陆雪琪与田灵儿的样子,当年渝都灵石与天帝宝库取神水之时张小凡几次三番错失良机都与这些人息息相关,当下撇去了其他心思,郑重的点了点头。
碧瑶正待开门之时,却听见野狗从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道:“少主,你……你是不是喜欢秦无炎了?”
碧瑶闻言转过身子,看向野狗,只见他一副十分纠结的模样,但是却还是问了出来,还未等她开口,便听野狗道:“其实……其实秦无炎挺好的,少主,人这一辈子,碰到一个为自己赴汤蹈火的人,不易啊!”
碧瑶不禁有些好笑,看了一眼表情郑重无比的野狗道:“你又知道什么叫赴汤蹈火了?”
野狗闻言挺了挺身子高声道:“我当然知道了,如果小环以后也遇到了危险,我也会像少主您救张小凡那样去救她的!”
他刚说完就觉得自己失言,不由一把捂住了嘴,去看碧瑶的脸色。
不料碧瑶神色也没什么变化,瞧着他的目光似乎变了一变,良久才听她低声道:“野狗,知道这些事,并不是什么好事的。”
说完这句话,只见她瞪了一眼道:“秦无炎于我有救命之恩,却无男女之情,再胡言乱语,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野狗不由嘿嘿一笑,心下想道这才是往日的少主模样吗。

yle='mso-spacerun:yes'> 小环倒被吓了一大跳,待到看清楚来人之后,也笑了出来,野狗和鬼厉当年屡次救她性命,她心中光风雾月,不存正魔偏见,诈见故人,一直听说鬼王宗败落,她心下除了惋惜碧瑶之外,也很为野狗担心,但见他此时并无半分变化,一如当年一般,心下很是为他高兴。

身后的田灵儿陆雪琪曾书书等人诈见野狗也是怔了一怔,田灵儿不耐看这种正魔一家亲的戏码,哼了一哼,直接自己走入了客栈,当先寻了个位置坐下。
此时客栈内已坐了三三两两之人,碧瑶看了看身后的张小凡,目光一转,已向客栈老板娘要了两间客房,她朝着身边的阙拂衣望了一眼,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今晚戌时,客栈后院,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十四)
月上中天,一轮圆月已垂挂在南疆夜空之上,堪堪刚过戌时,碧瑶便出了房门,一路下了她所住的二楼客房,往与阙拂衣相约好的客栈后院走去。
此时离中秋不远,气候说热不热,说冷也不冷,夜晚的凉风一吹,颇有些凉爽宜人之感,这南疆客栈因平日往来中原人士并不多,所以并不是很大,但格局却颇为清幽,成四合院之势,每一栋都不过三层高,每一层也不过有三至四间房不等,是以在这后院相约,到有一个好处,就是无论有没有人想偷听,四处空空旷旷的,只要你不大声嚷嚷并且不是个瞎子,倒是只见其形不闻其声的,断断不会被人偷听了去。
碧瑶刚下了客栈的楼梯,便看到了阙拂衣已坐在了客栈后院中唯一一张石桌之旁,他一身白衣,在这皎洁的月光下,显得越发沉静清隽。
此时他面前摆了两个茶杯,正怡然自得得从茶壶里倒出了些茶来饮,那茶吗,自然是一日前碧瑶刚到这客栈喝了一口便放下的南疆粗茶了。
碧瑶看他这幅潇洒自如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喝西湖龙井,信阳毛尖呢,她心下不由得有些好笑,快步走上前去。
阙拂衣此时也自然早就看到了她,他抬头朝她一笑,点了点头道:“碧瑶姑娘,倒是很准时。”
碧瑶笑了下,先四处看了一看,目光又聚集在石桌上南疆特有的半透明的水瓷壶上,目光望去,已是空了一大半,她也不点破他早早来了喝了一大壶,便坐在了阙拂衣的对面,淡淡道:“这茶好喝吗?”
阙拂衣微微一笑;“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碧瑶举手将桌上的茶壶拿过,倒了一杯在自己面前的茶杯里,粗石茶杯里飘着几片暗青色的茶梗,入口还是如第一次品尝那般略微苦涩,就像这里世世代代的人一般,古朴不开化,虽比不上中原的十里红尘,但是细细回味起来,这苦涩平淡之中,却也隐隐有一丝甘甜。
碧瑶把茶杯里的茶饮尽,朝身边的白衣男子望去,只见他一片平淡祥和,虽是自己约他出来,但他也丝毫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一张脸上半分情绪也看不出来,只默默得饮茶,仿佛碧瑶不开口,他饮完茶就得自己回客房一般。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金色物件,皎洁月色之下,只见她白玉手掌之中,躺着的正是她从濯风山山洞中捡到的长命锁,阙拂衣凝目朝这锁片望去,眉头微微一皱,朝碧瑶望去。
碧瑶稍稍又伸长了一些距离,盯着阙拂衣的眼睛道:“你拿着瞧一瞧。”
阙拂衣见眼前的少女脸色十分郑重,伸出手去,从她手中取走了这块同命锁,他十指修长又冰凉,拂过碧瑶掌心的时候,只觉凉意甚重。
今夜月光明亮,他借着月光朝这同命锁上望去,似乎是没有察觉什么异样,又将这小小锁片翻了个身,凝目瞧着,忽然面色一凝,脸色突然间有些几分古怪之色,待他仔细看过之后,片刻之后,将这锁片归还给了碧瑶道:“你说二庄主佩戴的锁片与这一模一样,可瞧清楚了吗?”
碧瑶收过这同命锁,放回了腰间,点了点头沉声道:“千真万确。”
似乎怕阙拂衣不信她一般,她语声顿了一顿道:“我年少时,我母亲曾给我打过一块同命锁,跟这块的款式一模一样。”
她话似乎还留了一半,但是余下的意思已是十分明显,正因为是亡母曾经给过她的物件,是以万分郑重,是万万不会弄错的。
阙拂衣看了看她道:“那你的那块呢?”
碧瑶一怔,淡淡道:“当时鬼王宗遭正道围攻,我与我娘亲躲到了一处地方,后来脱险之后再也没有找到过。”
阙拂衣却并未追问下去,点了点头道:“明日我先去玲珑阁附近查访一番,到时候回来与你再行相商。”
碧瑶看了看低声道:“我与你一起去。”
阙拂衣挑了挑眉,笑了一下,似乎有意无意的环顾了左后方的拐角处道压低声音道:“如果姑娘与我一道去,反而麻烦,此事姑娘想来也不愿青云门的人任何人知晓吧。”
碧瑶心中一凛,自是明白他言下何意,她若留在这,张小凡便不会跟着他们,那么此事被青云门知晓的可能就大大降低了,不觉点了点头道:“那便有劳你了。”
阙拂衣不置可否,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你是如何得知二庄主这有这块宝印的?”
碧瑶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此等机密之事想来也无法随便编个谎言搪塞,并且如今她的身份已明,无论阙拂衣是何身份,她也不需再做任何隐藏,倒不如坦诚相告来的有益,当下坦然道:“我去过九霄塔。”
这九霄塔于十多年自蓬莱门浮屠珠一役之后声名鹊起,想来便是她挡下诛仙剑的那一年起,是以虽然她并未知晓当年修仙各派对这个所谓妖塔或者这个塔主的种种猜测,从田灵儿擅闯这九霄塔,而张小凡与陆雪琪这样的人物似乎也不愿与这塔主正面起冲突,她事后也仔细问过野狗,野狗自然是恨不得将她十多年来缺失的各种江湖流言都补齐了,什么哪门哪派新立个掌门,什么哪门哪派死了个大师兄之类的话题都事无巨细的想要补充说明。
碧瑶不耐听这些琐碎小事,只留意记了九霄塔的事,听过之后觉得有些诡谲,这塔主这些年来身份竟并未被任何人查出,也算所有修真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虽然这塔主身份成谜,但是他的九霄塔中似乎隐藏了无数修真门派遗失的宝物,但是无论是想要入九霄塔还是来抢宝物的,从来要看你身上有没有这个九霄塔的主人所需要的东西,当然这些年来,开始的时候也有很多不知天高地厚要去强取豪夺的,不过这些人之后,再去的人都再不敢逾矩。
不过虽然有些人没有这塔主想要的东西,似乎只要是有用之人,他便来者不拒一应成全,是以有些门派虽然不显山露水,但是确实是为他办事的,这多年来他也救过许多道上的成名人士,就如一开始田灵儿入塔便碰上的长生堂的周隐,周隐在圣教之中,以一把离人锥成名,其道行也算是圣教之中排得上名号的人物,却只能在九霄塔前做守卫,虽然他救过收拢过许多人,但是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都并非正道人事,是以其他人虽对他趋之若鹜,但是正道一流却对他多有不满,在正道之中,他的名头跟魔教也没什么两样了,是以田灵儿一言不合当即大骂他魔教妖人。
虽然碧瑶不知道为何她去九霄塔之时,门口并未向田灵儿一般有人阻拦,不过此后事情一件又一件,她也没有去纠结此事。
此时不知怎得阙拂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似乎有了一些变化,他抬了抬眼,朝着碧瑶望去道:“你见过那九霄塔的塔主了?”
碧瑶点了点头。
阙拂衣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去,问道:“你将什么东西交给他了?”
碧瑶摇了摇头道:“他只是告知灵印消息而已,并未直接将这灵印给我。”
言下之意自然是既然未能求取又为何要守他的规矩呢。
不料阙拂衣却忽然笑了一下,转过头注视着她,双目在这夜色之下似乎有一丝异样的光芒:“碧瑶姑娘,有时候消息的来源要比这宝物要耗费更多的心力,培养更多的心腹,毕竟宝物是死的,衷心不二为你办事的人却是活的,不是吗?你身在鬼王宗高位,这个道理你应该非常明白。”
“你既然没有给他提供他想要的东西,那他为何要帮你,你从来没想过吗?他告诉你的信息若都是假的,你为了这灵印才来查这折剑山庄之事,中间若有个差池,岂非连性命也白白送了?”
“而且此人御下手段雷利风行,为人怪戾无比,当年在三佛塔抢夺浮屠珠,一同前去的数位焚香谷精英弟子被他设计,被自己本门宝物玄火鉴的火龙生生困死在这塔内,全部烧为灰烬,无一人幸免,这样一个人,你半分犹豫都没有的相信他吗?”
碧瑶神色未变,她迎着阙拂衣的目光,其实他说的这些话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知怎的,从九霄塔内那塔主替她说话开始,她便对这个连真面目都没见过的男子有了一些亲近感激之意,此时她听起阙拂衣提起焚香谷,不禁冷哼一声道:“世间宝物,能者居之,说的好似焚香谷的人得到了这宝珠,便会放他一条生路似的,若不将这些人除尽,往后他们回了焚香谷,他岂不是食难下咽,寝不安枕?自古正邪交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拼个你死我活,莫非还坐下来喝茶不成?”
说来当年碧瑶其实也存着一些无论正魔都是人命,只要不冲突都不必打开杀戒的天真心思,只不过自她醒来,瞧见了鬼王宗的现状,当年的这些幼稚的心思与想法,也早已深深埋在了心底。
诛仙,诛仙,这世上又哪有神仙?
只有在这苦海沉浮中苦苦挣扎的世人罢了。
老天爷又没办法关照每一个人,只有自己尽力而为罢了。
阙拂衣听了这些话,却不反驳,只凝视着面前这个清丽秀美的少女,眼神之中,不知怎得,似乎还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而他的神色,却突然松了下来。
不过碧瑶却未注意这些,她正色道:“你也不验证了他对我说的并无半分虚言吗,这灵印,确实是在二庄主手中。”
说完她顿了一顿道:“我相信他。”
阙拂衣盯着她,忽然转过头去,他一字一句道:“对于一个连正脸都没有瞧过的人,你倒放心的很。”
碧瑶忽然笑了一下道:“这世上谁又能真真正正的不带面具而活呢,无非是掩藏的更深一点罢了,有些人虽然脸上没带着面具,身份有时候却也令人琢磨不透,你说呢,阙公子?”
说完缓缓凝视着阙拂衣的面容,她自己脸上表情连同她的声音,也同时也冷了几分。
阙拂衣脸上却无半分躲闪之意,回望于她:“碧瑶姑娘,这是何意?”
碧瑶盯着他,冷下来的表情似乎也慢慢松动了,转过头去淡淡道:“没什么意思,人在江湖,有几张面具,有多少身份,有几多往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以此论断一个人的心思善恶,太过武断不是吗?”
说完之后她未等阙拂衣回答,伸手将腰间不知掏出了个什么事务,对着阙拂笑了下道:“此去玲珑阁或许有危险,你且把这个收下。”
阙拂衣抬眼向她掌心望去,只见是一颗小小的黄色的药物,他看了一眼道:“大黄丹?”
碧瑶点了点头道:“不错。”
阙拂衣看了看碧瑶,平声道“这是青云门的疗伤圣药,对内伤大有裨益,你为何不自己留着?”
碧瑶的目光冷了几分道:“若你是我,你会留下这门派的东西吗?”
阙拂衣不说话了,正当碧瑶心头疑虑之时,他忽然伸手将这药丸拿走,他看着这枚大黄丹,忽然一笑道:“碧瑶姑娘,就算你不给我这东西,我也会尽力去查这玲珑阁的事的。”
碧瑶心思被他拆穿,不由有些郝然,她掩饰得抬头望了望这星空,却不由被南疆的月色所惊,由衷的赞叹道:“这南疆的月色,可真美啊。”
她望了一会儿,便向他道了声别,回房去了。
阙拂衣凝注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水绿衣裙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他慢慢的收回了目光。

月光皎洁,如水的月光照着庭院里阙拂衣的身影。
他忽然抬头,望着这浩浩天地,朗朗星空。
漫天繁星,星河灿烂。
他的眼神之中,也第一次浮现了从未展露过的温柔之色。
似乎在多年之前,某个地方,是不是也曾经有过,同样的,甚至更为美丽的月色呢?
过了一会儿,不知怎得,似乎有云朵飘来,渐渐将明亮的月亮缓缓的遮住了,这庭院之中,也慢慢的黑了下来。
阙拂衣低下头来,展开手心,望着这大黄丹,忽然冷笑一声,脸上浮现的竟是和刚刚碧瑶一模一样的不屑厌恶之意!
他毅然决然的,将这小小的大黄丹,慢慢碾成了粉末,每一粒都随着他的指缝流出,落在了这地面之上。

(十五)
张小凡坐在着后院石凳之上,四周寂寂,唯有晚风吹过树梢沙沙之声,目光瞧着眼前这茶杯,这茶杯之上,似乎还有往日熟悉的幽幽的少女香气。
不知怎得,他盯着这茶杯的边沿,鬼使神差的倒了一杯,慢慢得送到嘴边,喝了下去。
曾书书一来便看到了张小凡喝茶的一幕,脸上表情似在出神,自张小凡大败鬼王重回青云之后,他便再没见到他这么神思不属的时候了,他心下叹了口气,趴在他肩膀上的小灰看见张小凡这幅模样,也不由停下了手里的酒袋,抓了抓脑袋,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搜的一身,便窜到了石桌之上张小凡的手边。
张小凡抬头望去,便看见小灰一张猴脸上喝的面脸通红,他不由想起当年与小白二人去往南疆为碧瑶寻找大巫师,小灰与小白二人饮酒引得南疆众人驻足观看的场景。
小灰见张小凡这幅模样,破天荒的手中酒袋放到一边,突然整个猴身往桌上一倒,做闭眼昏迷状,张小凡皱了皱眉,小灰又跳了起来,身子七歪八扭,口中“吱吱吱吱”叫了半天,双手从上至下沿着身体做曲线状扭动,表演的很是入神,模样在外人看来很是古怪可笑。
张小凡看了小灰一眼,道:“你问碧瑶?”
小灰看到张小凡会意,咧开猴嘴笑了起来,猛点猴头,拿起放在一边的酒袋正想再喝上几口。
不料还没等碰到酒袋,就被张小凡伸出手指往额头上一推,喝醉了酒的身子不堪重力,滴溜溜的从石桌上滚了两滚,啪的一下,摔了下去。
不消一会儿,它便立刻从桌子下面窜了上来,却没再去拿酒袋,三眼乱转,往前爬去,一手扯住了张小凡的袖子。
张小凡喝了口茶,看了小灰一眼淡淡道:“碧瑶就要被别人抢走了,你却还在这里喝酒,真是白养了你。”
小灰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不懂为何他不高兴了还不许自己喝酒,一张猴脸上通红,想喝又不敢拿酒袋,模样看起来很是可怜。
正当此时,只听一声咳嗽从前方想起,曾书书迎着月光走了过来,看了看前面这一人一猴的古怪样子,笑了一下,从桌子上拿起了酒袋,递到了小灰的手中,小灰看了看张小凡,又看了看曾书书,破天荒的没有朝曾书书这个自己的狂热爱好者嫌弃的抓上两把,连额头上的第三只眼也似乎心花怒放,抱起酒袋便咕噜噜喝了起来,再也不管其他。
曾书书定定的看了张小凡一眼,却见他并不看自己,只自顾自饮茶,不由失笑道:“哎……思春的少年郎啊……”
这句事隔多年的话蓦然响起,连张小凡的手也似乎顿了一顿,曾书书也不管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道:“你心情不好,拿我家小灰撒气干嘛?”
张小凡这才停下手中的茶杯,看了小灰一眼道:“小灰,快跟了他走吧。”
一直猛灌酒的小灰却似乎听懂了这句话,立马放下了手中酒袋,猴嘴一咧,整个身子扑进了张小凡的怀里,转过猴头,愤恨的朝着曾书书看去。
曾书书看着这一人一猴这幅模样,不由为之气结,正想大骂小灰没良心不讲义气。
不过看在张小凡这幅模样的份上,也就不在与他计较,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小凡,我看那阙拂衣也没什么恶意吗,你不用太担心了。”
张小凡把怀中小灰拎了起来,放到一边,把酒袋塞在了它的手中。
他听到阙拂衣三个字的时候,眉头一皱,脸色也冷了几分,他看了看曾书书:“他不是蓬莱门的人。”
曾书书看他说得笃定,不由也有些疑虑,反问道:“你怎么如此肯定?”
张小凡脸色一肃,沉声道:“当时濯风山我便是觉得四周鬼气森森,才在雪琪出手之前制止,这周身鬼气,我只有当年在鬼王宗鬼先生身上才感觉过。”

当年他河阳偶遇周一仙,经他指点,去天音寺求乾坤轮回盘给碧瑶复生之用。
不料他虽道佛魔三修,却对这对玉盘素手无策,正值此时,鬼先生却说这天音寺秘宝并非乾坤轮回盘,而是什么星盘,万般思量考虑之下,终是心头那一点点的碧瑶复生的希望压过了其他所有,将这天音寺秘宝交给鬼先生研究,不过他心下早已对鬼王起疑,鬼先生此人更是神秘莫测,是以他与鬼先生约定只在碧瑶的寒冰石室之内研究这星盘。
鬼先生倒对这个神奇的玉盘颇有办法,不消一会儿,似乎它已与这合欢铃有了感应,鬼厉当时心下大喜之时,也觉得周身似乎置身在了另一个时空,虽说还是在寒冰石室之内,碧瑶还是在他的眼前,他却仿佛已隔了无数的屏障一般,置身在了另外一个空间之中,而鬼先生身上散发出来的森森鬼气,时隔多年,这种诡异而莫测的力量,时至如今,身上依然能感觉到当时的冰凉的死亡气息。
听到这里的时候曾书书的面色也瞬间凝重起来,鬼先生是何等人物,他怎会不知,既然当时阙拂衣的功力已达如此境界,而蓬莱门修习的佛门一道,更是与鬼道格格不入,他既已有这等功力,听张小凡与他的言谈,他似乎也并未使出全力,那绝非一朝一夕促成,虽说蓬莱门海纳百川,但是这两门相冲的功法一起修习,若非有张小凡的奇遇,有天书总纲加持,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就算张小凡如今修得天书五卷,在这五卷天书之中,也并未有鬼道一门的任何记载。
“当时我追随碧瑶往濯风山崖下坠去之时,便是这当年与鬼先生在寒冰石室内一模一样的感觉,我那时一意留心碧瑶,才致使我与碧瑶二人被水流冲散。”
曾书书这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以你的道行,怎会与碧瑶失散。”
张小凡点了点头,脸上表情也为之凝重起来,他一字一句道:“若我猜的没错,当时他使的便是幽冥禁咒了。”
曾书书一怔道:“你说他使的是鬼道最神秘高深失传已久的幽冥禁咒?”
张小凡看着曾书书道:“他不仅使的事幽冥禁咒,还比鬼先生的道行还高上几分,当时在寒冰石室,我尚且还能感觉到碧瑶的存在,如今我却直接不查被他下咒,导致与碧瑶冲散。”
曾书书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你也是当时只留意碧瑶才着了他的道,不然……”
还未等他说下去,他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道:“那当时我们在找碧瑶的时候,那蓝色的光芒分明就是他背后的宝剑蓝光,他既然想分开你们,有为何还要引你前去见碧瑶?”
说道这里的时候,他忽然顿了顿,朝张小凡看去道:“小凡,既然你早已心中清楚,为何在那山洞之中,要直接拆穿他的身份,无论他目的如何,你这样不是打草惊蛇吗?”
张小凡听闻此言,忽然一怔,整个身子也隐隐有些萧索之意,此时的月光已隐藏在了云层之中,他的脸垂了下来,看不清他此时的脸色,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碧瑶脸上看着他警觉的神情与她拉着阙拂衣手腕之时的乞求与信任之意,良久,只听他低低苦笑一声道:“确实如此……只是我当时……当时心烦意乱,委实是我冲昏了头脑。”
曾书书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下也不由叹息一声,有几句话在他心间徘徊良久,终于在这无人的深夜庭院之中,想对这多年的好友说上两句。
“小凡……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跟碧瑶分开,于你于她,或许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不会……不会……”
他的声音至此第一次渐渐低了下去,张小凡抬头望了望这南疆的夜空,已不见月的光芒,他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不会再想起我这个杀父仇人,不会再难过了是吗?”
曾书书看着这挚友的面容,点了点头,却不再说什么。
“这我又何尝没有去想过,只是我终究……终究放不下她,一想起她以后的人生或许与我再无干系,我便……我便不能甘心。”
说道这里的时候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可他脸上的温柔爱惜之意,却没有减去一丝一毫!

曾书书看着他此时的脸色,不禁心下也有些怅惋,想了一会儿,不由一把搭上了张小凡的肩膀,一张脸上,也忽然浮现出一丝猥琐之意,嘿嘿一笑道:“兄弟,四下无人,你就跟我说实话吧,当年你这么讨厌秦无炎,我外公的仇只是个幌子吧?”
张小凡斜睨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这幅嘿嘿嘿的表情,活像当年从怀里掏出小黄书给他时的模样一般无二,他慢慢转过头去,啪的一声拍掉了曾书书搭在他肩头的手,淡淡道:“胡说八道。”
说着一边捞起已经在旁边喝的酩酊大醉的小灰,一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曾书书脸上表情大是不以为然,呸了一声,赶了上去,一手又搭上了张小凡的肩膀。
“哎,小凡,你别走啊!说实话吗!你看那阙拂衣的眼神,啧啧,跟当年看秦无炎一模一样啊!”
“你怎么不说话啊……嘿嘿,心虚了吧……”
“哎呦,我的手,你还真打呀……!”

南疆缥缈玲珑阁,起源于南疆本土,据说当年玲珑阁阁主凤玲珑美貌无双,艳绝天下。
玲珑阁虽世世代代只收女徒弟,但是因上代阁主凤玲珑美名播于天下,找由头来寻事一见美人的江湖好汉,修仙人士也不在少数,只是这位阁主不仅容颜绝世,道行更是高深,她最最引以为傲的当时她玲珑阁不外传的独门蛊毒,南疆灵蛇蛊。
这南疆灵蛇蛊以乌梢蛇作引,寄宿人体,吞噬人的五脏六腑,每一位施蛊之人,每一条蛇下的蛊都会导致中蛊之人形态不一,有的面盖黑云,有的腹部泛红,更有些头身都被咬到分离。
而这些并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便是寄宿在人体五指的指甲盖之上,十指连心,从十指日日夜夜痛到身体各个器官都被吞噬,少则半月,多则半年,从外表看竟然毫无异常,这种噬心嗜骨之痛,这种阴毒残忍的手法,便是有再大的血海深仇,不死不休之恨也已当平息了。
“灵蛇指尖生,以金尾小蛇为引,从口入,宿五脏,无解蛊之法,半年之内暴毙,欲习此法,必已活人为例,非活人不成矣。”
碧瑶脑海中默默浮现出少时看过的秦无炎的《万毒谱》南疆篇灵蛇蛊篇,那大庄主的指尖与濯风山崖下的女子尸身的指尖模样,那曾书书引发的几条金尾小蛇的样子,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她感觉怀中的那块同命锁凉意越来越盛。
“少主,少主,那阙公子去哪了你知道吗?”思路被打断,碧瑶只觉一阵凉风伴着开门声席卷而来,抬眼望去,只见野狗风风火火的穿着那件大小不合身的南疆男子衣衫过来了。
碧瑶眉头一皱道:“这么晚了你找他做什么?”
野狗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额……这个少主……我昨天问他是否知道南疆这里卖玉器的地方在哪里……他说有时间可以带我去寻……”
碧瑶一愣道:“玉器,你要买玉器做什么?”
野狗讪讪一笑道:“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这些玩意儿吗,小环不喜欢我的狗牙,我便送她玉器看看……”说道这里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挠了挠头,不再说话,目光赤城的望着碧瑶,仿佛……后面还有一条尾巴再摇。
碧瑶不禁哑然,看到他那炽热的目光,也觉得有点吃不消,抚了抚额头道:“他去玲珑阁了,今天是回不来了。”
野狗喔了一声,脸上有点沮丧之意,正要回身离去,突然身子一顿,高声道:“少主,你说他去玲,玲珑阁了?!是那个缥缈玲珑阁吗?”
碧瑶看他那么大反应,也是一呆,道:“是啊,那又如何?”
野狗凑上前来,低声道:“少主你……你有所不知,在十余年前,那玲珑阁阁主凤玲珑不知为何闭门静修了一年,出关之后便产下一位女婴,那玲珑阁阁主的位子必须是……是……额未出阁的少女才能坐的,是以她后来因不守门规被逐出门派,她不知怎得,又去联络了塞北玄武十三宗的宗主想去旁边那名剑山庄夺取人家的蚩尤剑,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这些往事她在当时夜探卓家故人祠堂之时已听阙拂衣说过大概,不由皱眉打断道:“说重点。”
野狗一愣,只觉自己句句都是重点,想了一下道:“那缥缈玲珑阁后来因此事,禁止一切男子进入,这数十年来,但凡想进去的男子,没一个活着出来的。”
碧瑶挑了挑眉道:“这么厉害?”语气颇有些不以为然。
野狗点了点头道:“听说她们后来不知去用什么去向那九霄塔的塔主交换了什么修道典籍,她们本是只会练蛊的苗疆寻常女子罢了,但是加上仙家道法,那可是不容小觑啊。”
南疆蛊毒本就诡异难测,任你有再强的道行,一个不留神,也是要吃大亏的,更遑论一群有道法更有厉害蛊术的人了。再说那九霄塔塔主既然答应相帮,那么必定不会是不入流的道法秘技,想到这里,她心中浮现起了那九霄塔塔主的模样,不知怎得,脑子里记忆最清楚的,就是他脸上那张白玉面具。
她想道这里,望了望外面沉沉的夜色,而阙拂衣却还没回来,她略一沉吟道:“你先回去吧,我要睡了。”
野狗点了点头,一张脸上有些愁容,也不知是为阙拂衣发愁呢,还是为找不到去帮小环买玉器的地方而纠结呢。
待听到野狗走回自己房门的关门声时,碧瑶倏然站了起来,她打开了房门,望了望今夜的月色,今夜无星,漆黑的夜幕上,死气沉沉,宛如一张又大又密的网一般,将这尘世中人网缚其中。
她不再犹豫,提了提气,发现不知怎得,自睡了一觉起来,噬魂的恶心烦闷的感觉竟是都散去了,反有一股纯正柔和的真气游走全身,她尝试着御起了伤心花,竟是一点不费力,心下松了口气,不再耽搁,直上九天而去,瞬间,漆黑的天空之上,只留有一缕白色的痕迹若隐若现,直向南方玲珑阁之处延伸而去。
在她冲天而起之时,漆黑的走廊处,默默走出一个男子身影,他抬头望天,凝视着这道白色的光芒,抬手御起噬魂,青色光芒在这黑暗中幽幽亮起,沿着那在漆黑天幕之上的白色光芒,两条光线,渐渐凝为一体,沿着这无边无尽的黑暗,直上九天而去!

漆黑的夜道之上,一道绿影缓缓降落在玲珑阁的前方街道之上。
玲珑阁离南疆客栈并不远,是以碧瑶不消一会儿就到了。
她站在离玲珑阁一条街之远的街道之上,此时已是午夜十分,四周寂寂,只有树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她向四周打量了一下,抬步往前走去,等看到前方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待定睛一看,不由愣了一下,前方暖黄色衣衫的少女,姿容秀丽,一张脸上似乎有些焦急不耐,正左顾右盼的张望着什么。
碧瑶不由加快脚步,小环此时也见到了碧瑶,她也想不到此时怎么在此地能见到她,不由呆了一下,叫道:“碧瑶姐姐……”
碧瑶摇了摇头,疾步上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将小环拉到街道一边,道:“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
小环撅了撅嘴,脸上表情有些不高兴,哼了一声道:“还不是那曾书书,本来玩的好好得,说去那琳琅轩看完便走,刚走到这,就说想买个东西给雪琪姐姐,还说带上我不方便,让我待在这儿,他去去就回。”
那琳琅轩便是南疆最大的交易市场了,里面什么买卖都有,莫说是玉器,便是人与人的买卖,只要价格适中,便也能成交,自修仙之人来往南疆之后,这买卖也就热闹了起来。
碧瑶皱了皱眉道:“他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说完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想起南疆碰到的那些地痞流氓,小环看着她此时的模样,试探道:“碧瑶姐姐,你来这做什么呀?”
碧瑶摇了摇头,目光向前方暗影处看了一眼,一手将小环提了起来,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些回去吧。”
小环只觉身子一轻,已稳稳的朝前飞去,不由自主的已扑入前方男子的怀中。
张小凡不由看着怀中的少女,逐渐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心下忽然想起多年之前,在黑石洞中,碧瑶见到小环拉着自己的胳膊,气得把她一把扯开的场景,当时他虽然没有多说,但是心里那种暗喜之情,却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如今,借着今夜微弱的月光,他朝怀中少女望去,依然是同样扯着自己胳膊的姿势,可前方的绿衣少女,在他这略略分神的刹那,已再不看他,跃入了这玲珑阁门墙之中。
当年暗喜的心情如今似乎化作了绵绵的苦涩酸楚之意,一点一滴的,涌上了心头。
小环看着面前的张小凡,低声道:“小凡哥哥……”
张小凡看了看怀中的少女,不动声色的将她放开,目光朝着前方赶来的曾书书道:“将小环送回去,怎得将他一个人留在这?”
曾书书一愣,手上似乎拿着一个白色包裹,想不到在此地见到张小凡,只觉得他实在大惊小怪,还未等他回答,便已见他跃入了这玲珑阁之中,只听他传音入耳。
“别跟过来。”
曾书书不禁有些哑然,他看了看前方的小环,嘻嘻赔笑上去,还未等她问话,便拉着她的手便腾空而起。
周小环在空中忽然回望,只见那南疆玲珑阁离自己越来越远,她转过了头,四周只有夜晚呼呼的风声贯于耳中。

(十六)
玲珑阁四下僻静无声,唯有一弯冷月悬挂于夜空,月色穿过庭院中的槐树照得张小凡的身影忽明忽暗。
他跃入这庭院之中,只不过片刻的时光,已不见了碧瑶的踪影,不知怎的,在这个瞬间,他不由自主的朝手中的噬魂望去,他手臂微微一振,将噬魂抬起,似乎是想注入些修为进去,来寻找感应着什么,手臂还没完全抬起,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不由身子一顿,低头苦笑一声,慢慢将手臂放下。
不一会儿,他已凝聚心神,向四周望去。

碧瑶乘着伤心花不断下降,自刚刚在玲珑阁的庭院假山后发现这密道后,她便御起伤心花,不断下降,四周一点声息也无,安静的似乎一点风声都没有,但在这诡异静谧之地,她不知怎得,总觉得四周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静静的望着她,在这个瞬间,她忽然想起当年与张小凡重逢在渝都,终于找出了那万蝠古窟的下落,也是这样幽秘又狭窄的密道,这样难测又艰险的旅途,而如今,身边再无他人,唯有脚下的伤心花发出的幽幽白光,萦绕在她身边。
这些年来,是不是也只有这娘亲在少时绝境中给予自己的最后的东西,不离不弃的,依然陪伴着自己呢?
思及至此,她心下有些涩然,眼神不由自主的,朝脚下的伤心花望去,伤心花的白色光芒,将她秀美的容颜,在这黑暗之中,也隐隐渡上了一层温柔又哀伤之感。
正当她要收回视线之时,却忽然身子一怔,她顺着伤心花的光芒,往四周石壁望去,这粗糙坚硬的石壁之上,似乎隐隐雕刻着什么事物一般,线条杂乱忽明忽暗,似乎延伸到了石壁各处,至少在她白光照耀之处,并未见到尽头。
好在这似乎深深的甬道,终于触到了底端。
在她双脚触到这坚实的地面之时,微微吁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也悄悄放了下来。
她将伤心花唤回手中,微微施力,探查了一下周围,缓缓回过头来,伤心花的光芒比平时更亮了几分,她稍稍退后些许,伤心花的光芒将这石壁瞬间整个照亮!
一只凤凰!
一只巨大的凤凰雕刻,正印刻在这石壁之上!
这凤凰振翅向天,栩栩如生的似乎要从这石壁中冲出向九天翱翔一般!
原来碧瑶刚刚望去的,不过是她最后的尾巴部分,她就已到了地面,而她极目靠着这白光向上望去,却也只能见到它头部以下的部分,可见这雕刻确实巨大无比。
待她自己的瞧了些许时间之后,忽然身子一顿。
心头浮现的猜测也似乎越来越明晰起来。
这凤凰雕刻虽然没有望到尽头,但凤凰模样就算是印在了这雕刻之上,也依然显得娇矜无比,似乎无论这天下何事,也不能让它低头。
这样式,这笔画,这模样,与濯风山山洞中发现的枯骨身上的衣物上雕刻的凤凰一模一样,半分也错不了!
这世上,石壁雕刻虽不能算是鬼斧神工,非常人不能为之事,但是雕刻之中的情感,功力,这呼之欲出的模样,在这深深隐藏在这石壁中,在那衣物之上的!那睥睨天下的气势,确是万万学之不像万一的。

碧瑶在这石壁雕刻之前顿了片刻,她慢慢转过了头,转身朝前走去,这黑暗的甬道之中,竟似乎有东西悄悄的拍打着她的脸庞,她心中一凛,凝神往四周望去,只见周围俱是白绫轻抚,似乎无风自动一般,抚过她的脸颊。
她的掌心,此时已微微有了些许冷汗,她的十根手指,渐渐在她宽广的衣袖之中,慢慢缩紧,她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义无反顾的,朝着前方未知的黑暗之中走去,她的背影看起来,竟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退却之意!

然而一路上竟似乎没有任何阻碍,唯一一直存在的是,白绫的数目似乎越往前走越是密集,有些甚至已是拂过了她的眉眼,有几个瞬间,都似乎都已挡住了她的视线。
等前方似乎有亮光隐隐绰绰,她倏然将手中伤心花的光芒隐去,一步一步的,慢慢的,朝前走去。

她走到底,前方是一间半掩着的石室,石门的样式与鬼王宗的普通弟子房并无二致,她右掌聚力,慢慢地将手放在了石门之上,倏然发力,整个将石门轰然推开!
前方入目的,赫然是阙拂衣倚在一张石凳之上的身影。
碧瑶不由心里一惊,他明显也已见到了碧瑶,但不知怎得,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连身子也没动上一动。
一双眼睛,只深深的盯着前方的绿衣少女。
碧瑶凝目往他身子四周望去,只见他四周隐隐似乎缠绕着什么东西一般,丝丝白线在这幽幽烛光的映照之下,若隐若现。
捆仙索!
她心下一沉,迎上了阙拂衣的目光,他依然还是没有说话,此时此地,不知怎的,虽然他看起来已是受制于人,但他的表情却并无半分慌乱之意,似乎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碧瑶慢慢走上前去,目光交汇的瞬间,他们两之间并未说上一句话,而阙拂衣的眼神已似乎微微朝着他左肩下方移去,碧瑶已走到了他的面前,原来他坐的石凳之后,有一个正方形的暗槽,嵌在了这石壁之中,刚刚他坐在这石凳上的身影,正好是遮住了。
碧瑶朝前望去,暗槽之中,是一块灵位。
第五十七代玲珑阁阁主凤玲珑之位—不孝女凤夙玉泣立。

碧瑶与阙拂衣交换了一下眼神,碧瑶脸上的神色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她微微前倾,似乎想施法解开绕在阙拂衣身上的捆仙索。
正当她抬手之时,从这摆放灵位的暗槽之中,已是瞬间犹如长了眼睛一般,倏然射出三枚冰箭,朝碧瑶面门而来!
这电光火石之间,只见这冰箭的尾部似乎有红色光芒幽幽一闪,碧瑶闷哼一声,已是软软倒了下去。
“小妹妹,这么晚了,是来我们这找你这俊俏的小情郎的吗?”
碧瑶微微喘息着,一手撑地,已是软倒在阙拂衣的脚边,她抬目向前望去,只见这石槽本身,却是一道暗门,转眼之见,这灵位已转到了墙的另外一边,而从门内出来的是一位身着苗疆服饰的少女,身姿娉婷,姿容昳丽,狭长的凤目下,生了一颗泪痣,顾盼风流之间,更显得妩媚可人。
待碧瑶望向她的面容之时,瞬间心中已然一片雪亮,她面容虽妩媚,但眉眼之中却跟那折剑山庄的两位庄主十分相似,虽为女子面容,但眉眼,嘴唇,眼睛都似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慢慢走向碧瑶,俯下身子,盯着她的面容看了两眼,不由啧啧两声道:“真是个大美人儿,不过你情郎不守我们这的规矩,发现了我的大秘密,按照我们这的规矩是万万不能留他的,姑娘你又大半夜的不请自来,只好请你们一起去那黄泉路上做夫妻啦!”
碧瑶神色却无半分慌张之感,忽然低笑一声道:“黄泉路上的怕是另有其人吧。”
那苗疆女子似乎呆了一呆,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碧瑶整个人已从地上跃起,她隐在袖口的右手指尖似乎夹了什么东西一般,在如此近的距离,伤心花伴着此物,已用了全部功力,踏前一步,已尽数重重的拍入前方女子的胸膛之中!
只见那女子闷哼一声,瞬间已跌在一边,目光中尽是不可置信之意,惊呼道:“你竟然没中毒!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碧瑶冷笑一声,已然站起,双手一挥,此时她才解除了阙拂衣身上的捆仙索。转头对委顿在地上的女子道:“凤姑娘,莫非你以为世间只有你知道这千日醉的用法吗?”
千日醉出自极南之地,色如桃花,香如兰麝,这百草千花酿出的毒粉唯有附于冰箭之上,方可发挥功效,若三天内不服食“返魂香”,人便如永远昏睡过去一般,再无醒来之日。
而这返魂香产自极北冰雪之地,草木精英所结,这一来一回,莫说要去找到,怕是三十天来回都不够,是以这千日醉在多年之前,因解药极难寻找,已渐渐被江湖上正道人士去极南之地将那千日醉的毒草毒花的根源斩断,逐渐失传。

那女子脸色瞬间煞白,忽然似乎没了力气一般。
她低垂着脸,忽然在黑暗之中咬住了唇,趁着碧瑶转头对阙拂衣说话之时,不知怎得,
竟整个身子忽然跃起,从腰间抽出一把九尺剑,目光似乎往旁边暗影之处撇了一撇,出手如电,势如破竹!
中了这千日醉的人应立即瘫软如泥,再无半分力气,此等变化,如何能料?
只见这冰凉锋利的剑锋即刻便要立即刺入碧瑶的后背之处!
只见眼前白影一闪,只听砰的一声,凤夙玉整个身子忽然重重往后飞去,手中握着的这就九尺剑,已在空中断成数截,应声落地的同时,她已整个人撞向了后方坚硬的石壁之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洒在了胸前衣襟之上,她整个身子倒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一时只觉胸口烦乱无比,心头是压都压不下的恶心欲吐之感。
碧瑶怔怔的望着眼前挡在她身前的白衣男子,石室中因常年未有人居住因刚刚的斗法扬起的灰尘在空中慢慢落下,他在这微尘中回头,神色是千钧一发赶到之际的庆幸,脸上的喜色与担忧交织,衬得他整个身子都似乎微微颤抖起来。
张小凡嘴唇微微开合,他右手倏然握紧,似乎心头想起了什么,心中的恐惧担忧还未褪去,他凝视着前方的绿衣少女,似乎想抬手做些什么,但终究,终究还是一根根松开了紧握的手指。
他没有说话,慢慢回头望向了躺在地上的凤夙玉。

只见那女子在地上急促喘息着,脸上神情竟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张小凡踏前一步,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了一番,冷然道:“你虽没中千日醉之毒,但我劝你还是莫要乱动,不然……”
凤夙玉胸膛极具起伏着,仿佛这一呼一吸之间也要用尽她所有的力气,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张小凡,她凤目之下的泪痣,在此时惨白的面容,幽暗的烛光的映衬之下,竟仿佛似泪水一般。
碧瑶转身,正想与阙拂衣说话,却见他摆脱了捆仙索的束缚,却已然还是一动未动,一张平时潇洒自如的脸上,此时此刻,不知是错觉还是怎得,竟隐隐有一丝苦笑的意味。
碧瑶俯身道:“你可是哪里受伤了?”阙拂衣却苦笑摇了摇头,碧瑶看了看他,心中一动,不由失声道:“你……你莫非……”
“咳……不错,只有他,才是真正中了这千日醉之毒的人。”
话还未说完,只见碧瑶已从腰间拔出匕首,一个闪身,直接掠到了凤夙玉的面前,冰冷的刀锋已驾到了这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子脖颈之上。
她玉面如霜,匕首的寒芒衬得她容色如霜如雪,她冷冷的盯着那面前瘫软如泥的女子,寒声道:“将解药交出来!”
在她身后的张小凡,在此刻身子也似乎一顿,他的目光,已定在了碧瑶的背影之上。
凤夙玉此时的面容,不知怎得,竟毫无慌张之色,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了阙拂衣,似笑非笑道:“若我不交呢?”
碧瑶冷冷道:“那就留下你的命!”
说着手上发力,已微微探在她胸口之处,触手坚硬,似是较大的圆形玉石模样,她一把扯开她的外衣,果不其然,胸口是一面护心镜,光泽如玉,幽幽泛着光,这枚护心镜平滑的镜面之上,一左一右似乎分别刻着两个六字,似乎因为已有些年代,右边那个六字上面的一点也似乎有些淡了。
而那被她打出的冰箭,冰身已尽数融化在了衣衫之内,只有尾部金属小柄依然泛着幽幽的红光,因为她刚刚的重力,嵌在了这护心镜之上,凤夙玉见碧瑶盯着那金属小柄看,脸上不由有些微微失色,碧瑶忽然抬目向她望去,竟是笑了一下,抬手凌空让这三枚冰箭的剑柄慢慢浮起,她在撤下匕首之时,已将这三枚冰箭箭身,尽数钉入这女子脖颈之处!

她脖颈之上,只有三个血红的小点,渐渐隐入皮肤之处,她的身子,也忽然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与阙拂衣一般,一动也不动了。
只见那凤夙玉忽然面如死灰,恨声道:“姑娘为了救情郎性命,手段之狠,应变之快,实在让人佩服!”
碧瑶听到这句话,不由怔了一下,还未等她回话,只见张小凡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如今你也已中了这千日醉的毒,竟还在这废话,还不交出解药!”
凤夙玉目光已转向了张小凡,脸上表情有些意味不明,忽然低低笑道:“这位少侠明明便不想救那位公子,偏要装出一副急人所急的模样掩饰心中所想,倒也是好笑,你们这些男人啊……”
张小凡脸色一变,他目光从那南疆女子的脸上移开,转头向碧瑶凝目望去。
碧瑶却恍如未闻,只紧紧盯着凤夙玉的脸。
凤夙玉收起了脸上笑容,转头看了一眼碧瑶,忽然叹了口气,幽幽道:“姑娘这般瞪着我,我也没有法子,姑娘既然识得这千日醉,必然也当知道返魂香早在多年前已被那些修真的正道人士毁了个干净,哪里还有解药?”
碧瑶冷冷道:“若你没有解药,如何放心使用这千日醉?”
凤夙玉淡淡道:“若你想护住这永远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你还会留下后手吗?”
碧瑶一怔,忽然垂下了一直举着匕首的手臂,回头望向阙拂衣,只见他的容色,在这烛火闪耀之中,竟毫无一丝一毫的惧怕之意,神情安然坦荡,仿佛三日后没有解药便要长眠不醒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的声音,忽然在这暗室中响了起来:“能有凤阁主这样的美人与我黄泉路上作伴,倒也不孤单。”
他虽说着这样的话,目光却只望向碧瑶,神色竟褪去了往日的疏离冷淡之色,竟隐隐有一丝温柔之意,浸在了他一向清冷漠然的双目之中。
碧瑶咬了咬牙,突然之间野狗的话忽然在脑海中浮现了上来,她顿了一下,转身向夙凤玉看去,她收回了匕首别再腰间,俯下身子看向面前的女子,一字一句道:“这千日醉产自南疆死亡沼泽的极难之地,绝非你的道行可以进入收集酿造……是,是九霄塔的塔主给你的,是不是?”
凤夙玉身子一顿,恨恨得看着碧瑶,喘息道:“胡说些什么,简直……简直不知所云。”
碧瑶看她这幅模样,心中的把握也大了几分,沉声道:“这枚护心镜我当时用了十成功力击去,但它却分毫未损,其材质绝非凡品,而上面刻着的两个六字,是为六十六重天,乃是九霄之意。”
说道这里的时候,她忽然又一次俯下身子,盯着那面色大变的南疆女子,她的身子,已完全挡住了背后张小凡的视线,附在她耳边低语道:“你以为阙拂衣与你自己都死了,我就不能拆穿你兄长弑母弑弟,鸠占鹊巢的事了吗。”
直至此刻,凤夙玉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慢慢的垂下了眼眸,哑声道:“不错,这千日醉确实是主上交于我的,至于返魂香,我这里确实没有,你若有这个本事,自可以向主上拿去。”
碧瑶默然,起身不再看她,转头向阙拂衣望去,却发现他的视线竟一直未从她身上挪开,她顿了一下,径直走了过去,一手揽过他的腰,将他全身的重量交付在她的左肩之上,低声道:“我先送你回客栈。”
在这烛火照耀之下,阙拂衣的眸子却显得更加幽亮深沉,他似乎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第一次,紧紧的抓住了身边绿衣少女的手,他的目光已落在她温柔秀美的面容之上。
“别去。”
碧瑶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觉肩头一重,他竟已晕了过去,她心下一沉,不再多言,还未等迈步,张小凡已拦在了前方。
张小凡目光落在了两人紧紧相扶的身影之上,一手伸出,便要揽过阙拂衣的身子,沉声道:“我来吧。”
碧瑶注视着他,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必了。”说着径直绕过了他,出了这石室。
张小凡的手似乎还僵在原地,他脸上表情几番变化,终于归于平静,他深吸了一口气,霍然转身出了这石室。
外面空无一人,只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寒风,拍打着他的面颊,似乎也深深灌入了,他的深心。
噬魂青色的光芒随之泛起,托起他的身子,已追着前方伤心花的白芒而去。

碧瑶走出了这玲珑阁,夜色幽冷,照着这青石大街之上。
她一眼便望见了在外面着急的探头探脑的野狗。
野狗一见到她,立马叫道:“哎呦少主啊,你果然在这里,我就担心你来这里来找那阙拂衣去了,诶?他这是怎么了……?”
碧瑶看到野狗,表情一松,快步上前,将阙拂衣转交给了野狗,正色道:“他中毒了,你将他带回客栈,好生看着,我明天早上便回来。”
野狗一听便急了,急道:“哎呦,我的少主诶,你又要去哪啊?就不能带上我一次吗,我……”
还待在说下去,便望见了后面的张小凡,忽然一顿,仿佛有些心虚一般瞧了碧瑶一眼,碧瑶却没注意这些:“还楞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野狗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一步一回头道:“那少主你小心了,我先带他回去了。”

南疆长街月色如水,似乎只剩下这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
张小凡走上前去,站在了碧瑶的身边,夜深周围静谧无比,似乎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碧瑶慢慢转过头来,目光迎向了张小凡的目光,静静道:“是你在客栈给我疗伤的,是么?”
张小凡看着前方绿衣少女的眼眸,那双眼眸,曾经里面韵满了对自己至深的爱恋与呵护之意,是怎样都掩饰不住的深情厚意,而如今,她的目光坦然而又平静,那曾经疯狂的,炽热燃烧的火焰,似乎一点一滴的,都被冰封在了她曾经遗失的,十年的岁月里。
“张小凡,那日少主醒来后去渝都看戏,她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淋湿了,整个晚上都叫着你的名字,我……我从没见过她这么伤心的模样,你别再来找她了。”
“我死也不会让你进去的,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们来这是为了什么,她是怎么复活的与你有关吗?”
昨日野狗死死的挡在了碧瑶的房门之前,在张小凡或者鬼厉的记忆中,那个似乎一向胆小如鼠,贪生怕死的跟班,却忽然有了无比的勇气和脊梁,竟是一丝一毫,都没有移动挡在门前面前的身躯。
说到后来的时候,他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忽然抬头看向前方仿佛整个都僵住了的男子,抬手擦了擦眼睛,似乎在隐藏着什么。
“张小凡,你就不能为少主尽一次全力,哪怕……哪怕一次也不行吗……”

此时此刻,在这无人的街道之上,他在听到前方少女这句话疏离又平淡的问话之后,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已涌到了头顶,甚至连喉头都微微发烫。
他的右手五指,已紧紧嵌入了掌心。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受了这么多苦,当日渝都戏台,是……”
“那日渝都戏台的结局很好,你不也是这样想,这么做的吗?”
在这月色之中,碧瑶的面容似乎也已有些模糊,她转身回望于他:“我没有受苦,正在受苦的人……也不是我。”

(十七)
张小凡不说话了。
他的身子,隐在这幽冥的月色里,浸在那沉沉的黑暗中,似乎是一座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而他的目光,却牢牢盯着眼前的少女,似乎连她脸上一丝一毫表情的变化,也未曾放过。
碧瑶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之下,不知怎的,却忽然转开了脸,一步步往前走去。
她的声音,在这深秋凉意甚重的深夜里,一字一句的传了过来。
“我要去九霄塔,你不要跟来。”
张小凡却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一般,几个疾步,已走在了碧瑶的身旁,转头向旁边的少女望去,她平静面容之上,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一双明眸,只望着前方,也不看他。
他忽然伸出手去,将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她的手一如当年他握过的一般细腻修长,只是手腕处,纤细了许多。
她的手心似乎有一些冰凉,也不知是不是只是因为这冷冰的夜晚?
碧瑶的身子一颤,男子的手宽厚又温柔,就像当年雨夜他紧紧握住她手之时,事隔十年,他右手虎口处那茧也如当年一般,只是,又微微厚了一些。
想来这些年,他紧紧握着噬魂的日子,比他在大竹峰修习道法长大成人的时日还要多上许多吧……
碧瑶心下有些怅然,竟有些说不出的苦涩滋味,当下却没有任他紧握,她手上用力,便想抽回手去,不料他却紧紧握住不放,一时竟抽之不开。
她心下不觉有些慌乱,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早与你说清楚,你我再无干系……”
“是吗?那你为何又对这戏台之事如此在意?”
碧瑶霍然抬头,在他明亮目光的直视之下,竟有些无所遁形之感。
眼前这个少年,终究是在岁月的长流之中,慢慢的改变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木讷内秀的青云弟子了。
不知怎地,竟有一种从心里涌上来的恼怒之感,激得她脸上似乎都有些微微发红。
张小凡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叹息一声,涌上来的确是无尽的柔情与释然之意,这些天因想到阙拂衣的莫名烦躁之感似乎也去了大半。
他踏前一步,两人近的呼吸都似乎相闻,左手一揽,已将她整个身子轻轻揽入怀中。
碧瑶猝不及防的跌入他的怀抱,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只听眼前的男子凑近她耳垂,贴着她耳畔低语道:“我偏要跟来。”
说着便放开了怀抱着她的左手,悄悄退了一步,站在她的面前,眼睛里,似乎都有些微微的笑意。
看着眼前的少女有些僵硬得转过身去,抬手便御起伤心花,直接朝着那九霄塔的方向而去。
她在这南疆上空,耳畔似乎还有刚刚他的话语,冰冷冷的风灌满了她的衣裙,全身都有些凉意,似乎只有右耳之处,似被火烧了一般,灼热无比。
张小凡站在这噬魂之上,站在这南疆的夜空之上,站在此时她的身后。
他的声音,似乎是从他的心里,一字一句得,传到了她的耳中。
“那渝都戏台排戏的是曾书书,你若不高兴了,我便回去揍他,你说好不好?”
只见前方少女身子一顿,始终都没有说话,可他突然觉得,与她之间的距离与鸿沟,不像以前这么长这么深了。
夜风吹动了她柔顺的长发,露出了她雪白的后颈,她周身熟悉的少女幽香,逐渐将他整个身心,都似乎包围了起来。
“我不会再走了。”
前方的少女没有与他说上一句话,他瞧着她的背影,在这静谧无人的夜空之上,却忽然笑了,笑容里满是欢喜之情。

番外 齐眉

月上中天。
凤冠霞帔,红烛摇曳。
山海苑新房内红烛灯芯噼噼啪啪的作响,明明灭灭的烛光映衬着一身红衣襦裙铺满床面垂头静坐的少女脸庞也微微发红,仿佛少女羞涩又喜悦的心情一般难以描述。
碧瑶抬手卸下了头上戴着的那沉甸甸的凤冠,上面珠翠灿然,正是她娘小痴当年的嫁妆,今日由幽姨亲手戴在她的头上时,仿佛是娘亲最温柔宽恕的祝福一般。
碧瑶微微笑了下,走到了门口,侧耳倾听,外庭似乎人声鼎沸,张小凡已被曾书书林惊羽大竹峰师兄弟等昔日好友同门拉去灌酒去了,甚至连秦无炎今日都似乎心情不错,携着燕虹敬了张小凡好几杯狐岐山独酿的百花醉,她偷偷由幽姬搀着回房之时瞄到张小凡那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干瞪着秦无炎坦然自如一片真诚来敬酒的模样,便觉得有些好笑。
今天一天也委实有些累了,她扶着微微酸痛的腰,回身正想将这凤冠收到箱子中放好,却听得后面“吱呀”一声,是有人开门的声音。
她心头一跳,脸上忽然有了些绯色的嫣红,似乎下了下决心,轻轻咬了咬嘴唇,整了整衣衫,施施然回头,等看见前方来人的时候,却忽然怔住了。
前方中年女子青衣长衫,笑意温柔,一张已不再年轻的脸上有着的,是最真挚的祝福与善意。
碧瑶快步走上前去,似乎有些拘谨又有一丝掩饰不住的亲近喜悦之情:“苏真人,你怎么到这来了?”
苏茹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拉住碧瑶的手将她扶到桌旁坐下:“刚刚在外面不便与你多说,趁着小凡还未回来,便想来与你说说话。”
她拉着碧瑶的手盯着她白玉无瑕,在烛光下更显丽色的容颜看了半晌,由衷道:“碧瑶姑娘,恭喜你跟小凡了。”
碧瑶闻言脸上一红,双眸却熠熠生辉,低声道:“谢谢你,苏真人。”语声之中,是说不出的真心感激之意。
苏茹握着少女的手,心下低低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一对玉镯,晶莹剔透,遍体生辉,在这静谧的房间内,稍稍一碰,便发出叮当的脆响,格外清润动人。
苏茹抚了抚碧瑶因戴着凤冠而略显凌乱的鬓角,似乎有些话在心头滚了滚,思考了些许,却还是说了出来。
“碧瑶姑娘,这是灵儿送给你和小凡的贺礼,她……她说她实在无颜前来,便托我赠与你二人,多谢你当年在万毒门与九霄塔对她的救命之恩。”
碧瑶一愣,原以为是苏茹相赠,却没想到是那张小凡的小师姐,田灵儿。
她心下坦然,看着这玉镯,慢慢推了过去,摇了摇头道:“她不必如此,当初在九霄塔,我……我并非为了她,而是为了小凡。至于在万毒门,我……”
说道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有些踌躇,却还是抬起头来,直视着苏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去万毒门救她,不过是为了不让苏真人你去涉险而已。”
苏茹身子一顿,眼前整个温柔可亲语声真挚的少女,她坦然而磊落的目光,直看的她心头都似乎温软了下来。
似乎也想起了当时她毅然决然不曾回头,没有解释,也不曾犹豫的背影。
她的话说的如此明白,救她的女儿,是为了承过她的关怀与恩情,若非如此不会出手相助。
是她真实的心意她便认,不是的话也绝不会挟恩以报。
苏茹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执意将这一只玉镯套在了碧瑶的手腕之上。
她低声道:“好孩子,你很好,真的很好。”
想来苏茹年轻之时也是个意气风发,伶牙俐齿的女子。
可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澄澈明净,没有一丝犹豫遮掩的少女,反反复复的却似乎只剩下了你很好这三个字。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来,将碧瑶重新扶于床上坐下,望着碧瑶有些疑虑的眼神,忽然笑道:“你不接这玉镯啊,小凡跟灵儿这辈子就解不开这个心结啦。”
碧瑶心下微微一震,这一路走来,她又岂能不知大竹峰这些人在张小凡心中的地位,田灵儿更是他曾真心爱过的人,是他在这世上,已然为数不多亲人之一。
她点了点头,将另外一只玉镯也收了过来,却不再言语。
苏茹看她收下玉镯,心里也坦然了许多。起身与她告辞,打开房门之前似乎仔细听了听了外庭的动静,忽然回头笑道:“碧瑶姑娘,你还是将凤冠重新戴上吧。”
碧瑶微微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她已笑着把门掩上,加快脚步离开了。
不过片刻,便听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了。
她以为苏茹去而复返有话交代,便起身想相迎,却见人影一晃,张小凡一身红袍站在她面前。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正眼见到张小凡穿喜服的模样,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不知怎得脑子一片空白,只想回去把那沉重的戴了一天的凤冠再次盖在自己头上。
转身的瞬间,已被身后的男子一把拉进了怀中。
手上刚刚苏茹给她套上的玉镯,也似乎叮咛了一声,似乎是少女的羞涩的娇吟。
只听张小凡那似笑非笑的语调在耳畔响起,他灼热的呼吸声都喷在了她的脖颈之处,他滚烫的唇贴着她的耳垂,低声道:“我从没见过新娘子自己把凤冠拿下来的,碧瑶小姐,为夫虽然喝了很多酒,揭你喜帕的力气还是在的。”
碧瑶被他紧紧搂住了纤腰,动弹不得,听到他说的喝酒二字,忽然想起他刚刚黑着脸喝秦无炎敬的酒的模样,心下有些好笑,玩心忽起,佯装扳起了脸,一个回身,看着他已有些微醺的面容,伸出葱白润嫩的柔荑戳着他脸颊道:“哼,呆子,喝成这样,还敢猖狂。”
张小凡借着烛光朝着她脸上看去,只见她脸上眉梢眼角都是悄悄的笑意,仿佛时光又回到了当初在城主府后院,他二人历劫归来,她脸上便是这么一副害羞又欢喜的模样,时隔多年,一丝一毫的都没有改变。
从她润白的柔荑向她一寸寸望去,刚刚被他紧紧搂住导致的嫁衣都有些微微凌乱了,她喜服领口处似乎已露出了些许白皙光滑的肌肤,随着她的抬手,竟似更加扯开了些。
张小凡心头一荡,喉头似乎也微微滚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得侧过脸便往她手指上亲了一下,双手施力,便要搂住她亲上一亲。
碧瑶却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羞不可抑,闪电般的退回了手,捂住了那凑近的唇。
她眨着水灵灵的双眼,绵密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阴影,仿佛羽毛一般,挠得眼前的男子心上奇痒无比。
此时却听她娇柔婉转的声音响起:“我问你,当初在万毒门你做什么欺负秦无炎,为何对他说这样的话?”
张小凡此时正强自忍耐,情难自抑之中,忽听她问出这么一句话,只觉大是冤枉。
不料此时碧瑶却神色一敛,看他愕然的神色,微微退开一些正色道:“秦无炎他……他救我性命,我实在亏欠他太多,你去万毒门救他便救到底,何苦对他讲这些伤人的话,他心中只要能多一些指望,他认真活下去,珍惜自己性命的可能就多一些。”
这几句话她在心中酝酿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对他说了出来。
虽然说是说了,但是她内心还是有些忐忑,说完便看他神色。
只见他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幽幽叹了口气道:“既然碧瑶小姐觉得如此亏欠于他,我也只好将琥珀暖玉作为三日后他与燕虹姑娘成亲之日的贺礼送上,才能稍稍缓解我的造下的口业。”
碧瑶闻言惊喜交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当真舍得把琥珀暖玉送给他吗?”
张小凡看着眼前少女满脸喜色,眼神倏然一暗,语调也低沉了些许,趁她此时不防,一把复又紧紧搂住了她身躯,在她耳边低语道:“最珍贵的我已经拥有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碧瑶闻言面红耳赤,她虽魔教妖女不拘小节,但是男女情事上却很是害羞,就连张小凡也半点奈何不得。
张小凡看着她一寸寸羞红的面容,在旖旎的烛光下,仿佛白玉抹了一层胭脂一般,如美玉生辉,说不出的娇美可爱。
他声音似乎已带了一点暗哑,手指一寸寸在她背部往上游移抚摸,贴近了她耳垂,低语道:“不过你有一件事说错了。”
碧瑶只觉此时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浑身被他紧紧搂住,肆意抚摸,他的双手的掌心,都似乎已微微发烫。
“我可从来没欺负过他,我只欺负你。”
伴随着这句话,他炽热的唇已紧紧吻住她樱唇,铺天盖地的男子气息压来,仿佛带着莫名的狂热肆意吮吻她唇角,又从她唇角一寸寸含住她的唇瓣,另一只手穿过她左耳,紧紧拖住她的后脑,让她一分一毫也逃脱不得。
碧瑶低低呜咽一声,如诉如泣,仿佛再也不堪重力,整个人都软倒在他的怀中。
张小凡听着少女的呻吟,只觉全身热意已汇集到某处,眼眸一暗,理智竟失,低低喘息一声,已将她整个身子拦腰抱起,大步往喜床上走去,步伐凌乱又有些急促。
碧瑶整个身子陷入这喜床之内,随之而来,附上的是前方男子的滚烫又坚硬的身躯。
正当二人意乱情迷之时,却忽然听见一阵古怪的声音,在这静谧的房间内,响起了一阵“吱吱吱吱”的古怪响声。
碧瑶身子一僵,侧目向床下望去,只见一只灰毛猴子正捧着个酒袋咕噜噜喝个不停,头上的第三只眼和它本来的两只眼睛,正直直的盯着她身上的男子看。
她不禁惊叫一声,伸手抵住张小凡:“小凡……小灰在房里!”
张小凡正值意乱情迷之时,一时间还未听到房内的动静,双手已滑入她的衣内,解开了她的衣衫,在她脖颈处缠绵不去,碧瑶见他恍如未闻,微怒得加大了声音,一巴掌已拍在了他的脸上,怒道:“你……你放开我!”
张小凡被她打的一愣,这才转头看向这个他从小带到大的猴子,只见这只灰毛猴子突然停下了灌酒的动作,一人一猴五目相对。
一瞬间,似乎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见。
忽然,只见小灰放下酒袋,右手握拳,猛砸地面,笑的连整个身子都弯了下去,连吱吱吱吱的声音都似乎变成了另一种语调。
碧瑶有些愕然,向张小凡瞧去,只见她刚刚不小心用的力道过了些,他此时脸上竟有缓缓浮上一个巴掌大的红手印。
想来这只猴子是从没见到张小凡这么吃瘪的模样,所以才笑得如此大声吧。
只见张小凡突然此时顿了一顿,似乎往窗外看了一眼。
忽然一个翻身起来,默默得走到那只笑得不停的灰毛猴子面前。
小灰看着张小凡的神色,突然停止了笑声。
一边直视着张小凡的眼睛,另一边默默伸出右手似乎想要抓过酒袋来掩饰的喝上几口,正要咧开猴嘴讨好的笑上两声。
却见张小凡缓缓的伸出两个手指,将它夹了起来,然后走到了房门口,猝不及防的将门一开。
“哎呦。”
只听一个清越的男子声音响起,张小凡一抬头,便见曾书书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脸上是他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猥琐笑容。
他借着朝他身后望去,只见杜必书,吴大义,二位师兄在后,脸上也是一幅尴尬已极的模样。
张小凡只听背后喜床上一声惊呼,带着微微得薄怒与羞愤。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这些人一眼,忽然抬手,把小灰猛的朝曾书书怀里一塞,淡淡道:“送你了。”
曾书书猝不及防只觉怀里一重,待看清怀中之物之时,只觉心花怒放,看他表情实比收了十幅春闺秘史还要高兴得多。
只听他呀哈一声,猛得抱住小灰亲上了一口,一手伸出猛拍张小凡肩膀道:“兄弟,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快去吧,我这就走了。”
说着立马脚底生风似得跑了,张小凡只觉当年他拉他去虹桥给陆雪琪放炮仗之时,似乎也没这么快。
他怀里的灰毛猴子却是大为愤怒,犹如当初青云山头第一次见到曾书书时的模样,伸出猴爪一边猛挠他的脸,一边回头哀怨的朝着张小凡望去。
张小凡生平第一次恍如未闻,缓缓转头朝身后的青云门二位师兄看去。
只见杜必书忽然神色一正,义正辞严道:“二师兄,我与你多次讲过,叫你不要来听老七墙角,你偏偏不听,好容易找到了你,还不快快与我回去吗,在此处丢人现眼。”
吴大义倒抽一口凉气怒道:“六师弟你这人恁得无耻,刚刚明明是你与曾师兄打赌说要看看小凡今夜会不会与碧瑶姑娘……!”
“哎呦六师弟你踩我干嘛,我难道诬陷于你了吗!”
杜必书只觉再也无法待下去,已一手拽住他胳臂,硬是往外拖走了去。
张小凡看着这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只觉得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关上了房门。
他转头朝喜床望去,却忽然一怔,不由得笑出了声,只见碧瑶已一把拖过了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他快步走回床前,在床沿坐下,正欲伸手将碧瑶身子裹着的被子除下。
却只见那团被子望床内一躲,少女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
“你……你们青云门还号称名门正派呢,做事情真是乱七八糟!”声音里是极力掩盖的羞怯之情。
张小凡忍俊不禁,脸上却摆出一副正经模样,正色道:“不错,小人代我二位师兄向碧瑶小姐赔罪了。”
却见碧瑶还是不理他,继而接着道:“我们礼也成了,你要再反悔也不成了,做什么这么害羞?”
碧瑶听见这话只觉气不打一出来,怒道:“你以为都像你这般吗……你……你当初在九霄塔那般对我,也是像今天这样不知羞耻!”
张小凡不禁哑然,忽听她扳起这陈年旧事,忽然双眼眯了眯,幽幽低语道:“其实在那九霄塔也不是第一次这般亲你……”
碧瑶在棉被里一时没听见他说话,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此时她一双裸露的玉臂却半遮半掩得裸在外头,十根纤纤玉指紧紧的抓着这床被子。
不过张小凡很明显不想再纠结在这问题上,他盯着她手臂瞧了瞧,只觉呼吸一窒,一手加大了力道,将缩在床头里侧的少女一把连人带被捞了过来,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一入怀
便扯掉了包住她头部的部分,只见如瀑的秀发从棉布里露了出来,她背对着张小凡被他搂在怀中,少女的幽香霎时盈满了他整个胸腔。
刚刚被他稍微扯下的衣服也显得更加凌乱了,张小凡盯着她白玉一般修长的脖颈,再也按耐不住,倾身向她吻去,少女被他吓得一激灵,只觉他细密的吻一寸寸在她脖颈处流连忘返,辗转不去。
他右手火热,却沿着她胸前一寸寸抚摸上来,直到握住了她的下巴,他滚烫的手沿着她唇瓣抚摸不休,碧瑶只觉得他手上施力,便想将她的脸掰回来,她整个人都羞涩难以自制, 怎么都不好意思回头与他唇齿相依。
张小凡见她这般不依,呼吸也越发急促起来,吻沿着肩头往上,在她耳后皮肤上重重吻了起来。
“碧瑶小姐,碧瑶少主,娘子,快回头让我亲一亲……”
碧瑶听到娘子二字,身子一颤,喜悦羞涩之感瞬间直冲心间。
她低低应了一声,本来僵直得身子也软了下来,张小凡顺势将她整个身子扳了过来。
只见烛火下她面红如火,脸上却是说不出的平安喜乐之情。
自与她相识这些年头,她复生前,复生后经历的种种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碧瑶忽觉张小凡似乎停了下来,她不禁抬头朝他望去。
只见他眸色深深,里面晦涩难明。
碧瑶正觉奇怪,忽觉眼前一花,他湿热的唇已朝她唇上辗转而来,力道竟比刚刚还要猛烈的多,他一把扯下了她裹在身上的被子,随手往床尾一扔。
碧瑶只觉昏昏沉沉的,任由他在她身上为所欲为。
只觉他的手已将她衣领处竟皆粗暴的扯开,吻上她左肩下方之时,却整个人身子一颤,突然停了下来。
碧瑶不明所以,睁开了眼睛朝他望去,只见他盯着她左肩膀上的伤口,正是当初她醒来后与他在濯风山相遇,受了他一记噬魂所留下的疤痕,虽然疤痕已稍稍淡了些,但是这淡淡的红色的伤口却怎么也褪之不去。
张小凡的脸忽然垂了下去,他左手覆在了她胸上,他覆盖着的地方,正是诛仙剑当年穿胸而过之处。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在碧瑶的角度,此时却看不见他的脸色。
只听在这寂静无人的深夜里,在他两缠绵不休的喜床之上。
他低低道:“还疼吗?”
碧瑶听闻这三个字,忽然双目一热,她不知他指的是肩上还是胸口之处。
她却忽然笑了,她托起了他的脸,让他直视着她的目光。
张小凡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温柔深情的目光之中,至始至终,仿佛只有他的身影,一丝一毫,至始至终,都从未,有过丝毫的犹豫和改变。
她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疼了,一点也不疼了。”
她的笑容,仿佛深夜里静静盛放的百合花!
张小凡忽然不说话了,在在这个瞬间,似乎连时光都静止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张小凡已重重吻上了她肩头的伤疤,力道之大,竟令她有些吃痛,左手却从她胸部之处退了下来,将她垂在身旁的右手紧紧握住,五指相扣,反扣在她头顶之处。
张小凡头上的红色束带在刚刚的激烈纠缠中似乎也已不知所踪,他的黑发垂了下来,与她的秀发在这喜床之上纠葛到了一处,难舍难分。
碧瑶沉浮中只觉得张小凡的手逐渐往下一寸寸抚摸而去,却在一瞬间,忽然停住了。
她身前的男子,脑海之中,忽然想起了昨日幽姬喊他而去的对话。
“碧瑶刚从九幽回来,魂魄才刚刚归位,不宜,不宜太过劳累……你……这洞房花烛,你
再等些日子……”
说着这些话,朱雀圣使似乎面不改心不跳的看着张小凡,一脸你明白不明白的脸色。
张小凡又岂能不明,当即点了点头。
直到此时,直到此刻,明明心中一直记着幽姬的话,却在刚刚听到那句话之后,以他现在的定力修为似乎都整个人都已全然失控,差点便……
张小凡看着眼前不停喘息面色潮红的少女,心中又怜又爱,满腔情义只觉无处发泄,手却也已不再往下,不停在她唇角下颚处吮吻不休。
过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似乎叹了口气,缓缓坐起,帮她把被子掖好,亲了亲她额头道:“早些睡吧。”
他望着碧瑶疑虑渐生的眼神,喉头滚动了下,忽然别过了头不再看她,似乎再看一眼,便再也把持不住一般。
碧瑶听完了他解释,忽然面红过耳,一下拉过被子,侧过了身子朝着床里面。
张小凡看着她的背影,忽然笑了下,低声道:“睡吧,我就在这陪着你,明早我喊你起来尝尝山海苑的早点。”
碧瑶听闻此言,不禁一愣,也顾不得害羞,一把拉开了被子,露出了脑袋,轻声道:“你……你这呆子……你不与……与我一起睡?”
张小凡朝着少女水灵灵的眼神一望。心头发热,走上前去,亲了亲她脸颊,低笑道:“你让我现在与你一起睡,你当我是神仙吗?”
碧瑶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待她仔细一想,忽然却明白了,转身又将被子蒙上了。
过了半晌,她低低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去隔壁抱床被子来自己盖上,晚上有些凉。”
张小凡瞧着她别别扭扭的关心,心下只觉得又是甜蜜又是喜乐,应了一声。
转身便出了房门,默默得朝后院水井处走去。
野狗迷迷糊糊中起夜,定睛一看,便瞧见了张小凡拿着木桶来挠水。
不禁心下大呼古怪,这新婚之夜新郎不去洞房花烛,来这打水洗冷水澡做甚?
一切停当之后,张小凡回房之时,屋内响起了少女浅浅均匀的呼吸之声,他笑了一下。
走上前去,瞧着她娇美的面容,伸出手去,将她微乱的发鬓整了一整。

屋内的红烛似乎在不太平静的今晚已悄悄的燃尽了。
现今是中秋时节,天气不冷也不热,盖了薄薄的一条棉被,似乎也不怎么凉,有晚风从特意打开的窗子缝隙中微微送了进来。
碧瑶只觉得心中平安喜乐,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在黑夜之中,张小凡一直瞧着她的面容,她的嘴角,似乎也一直挂着一丝笑意。

山海苑地处渝都繁华之处,大清早天光还未全亮之时街上的小贩的叫卖声,公鸡打鸣声已渐渐响起。
日光随着这人间的烟火气息,将这房内的两人,渐渐照亮。
(番外齐眉 完)

漆黑的天空似乎蒙了一层黑布一般,而前方的九霄塔直入云端,仿佛是最幽暗的地底长出的坟墓直耸云霄,直直看过去,竟让人觉得喘不过气一般。
碧瑶看着这个来过一次的地方,心头不知怎得,对于马上要见到的那位九霄塔的塔主,隐隐并未有忐忑或者不安之感,许是第一次他的相待让她觉得微微放松了些许吧。
指尖的伤心花泛起幽幽白光,照亮了她前方寸许之地,后面跟着的不疾不徐的脚步,似乎也并不影响她的步伐。
直到走到这塔门之前,只见前方有一男子身影似乎隐在黑暗之中,只是手中似乎有点点青白色光芒闪烁。
待碧瑶走进一看,不由一愣,是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的人,如若是那田灵儿在这,怕是半点也不会吃惊。
白骨森森,幽冥鬼气,这七寸圆锥形的法器,紧紧握在他的手中。
离人锥。

“碧瑶小姐?!”随着前方也是略带惊疑的声音响起,碧瑶这才确认这便是当年跟着父亲去长生堂之时,见到的刺客周隐。
碧瑶见到前面此人脸上一副不可置信,惊疑不定,风云变幻的模样,心下不由苦笑一声。
诛仙剑下,何曾有过活口?
在这样的幽暗静谧的深夜里,怕自己是像鬼更多于像人了吧。
可至此一生,无论是做人,还是终究要去九幽做鬼,也有些事,当坦然面对,不应再逃避犹豫。
碧瑶踏前一步,向周隐点了点头道:“不错,是我。”
说着她顿了一顿,看了看周隐的模样,再看了看这鬼气森森的九霄塔,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野狗曾经对她讲过的九霄塔的一些往事,心中已有些了然,朗声道:“请你通报一下九霄塔塔主,就说鬼王宗碧瑶有事求见。”
周隐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丝古怪之意,还未等他说话,便看到了后面站在阴影中的男子,待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整个人都似乎愣住了,可不过片刻之后,他却忽然紧紧握紧了手中的离人锥,脸上的青筋似乎都爆了起来,猛然一咬牙,厉声道:“鬼厉!”
在暗影中的男子,一步一个脚印,从碧瑶背后缓缓走出,他气息平稳,周身白衣,似乎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改变分毫,仿佛依然还是当年那个在青云山头的少年,嗜血珠的邪性侵袭似乎也在这么多年惊天动地的修为之下,也完全抹去了。
此时站在周隐面前的,仿佛是一个双手从未沾染血腥,依然是那个光风雾月的青云弟子张小凡,而并非是魔教血公子鬼厉。
周颖看着前方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的男子,越发握紧了手中的离人锥。
双目也渐渐变得赤红。
张小凡看着前方的男子,突然道:“想杀了我给你师父报仇吗?”
周隐低低喘息一声,似乎也知道自己并无半分胜算,可是师父这多年的养育之恩,长生堂覆灭之仇,全拜前方男子一人所赐,多年伤心事,一夕在心头!
他忽然想起田灵儿有一次暗闯九霄塔,不由将目光转到前方的绿衣少女面前,心下不由冷笑不已,森然道:“张少侠一身道行出神入化,又将鬼王宗主斩杀青云山头,此等修为,更是让人望尘莫及,杀师大仇,我怕是今生难报了。”
果不其然,张小凡脸色一变,他转眼朝旁边的绿衣少女望去,明显见到她脸色忽然煞白,身子也不由抖了一下。
张小凡转头望向前方的周隐,踏前一步冷冷道:“你师父鸠占鹊巢,豢养血虫,害死无数人的性命,你长生堂便是在魔教之中,所作所为,也是一等一的恶行,当年我在死泽之中,联合合欢派,万毒门废他修为,取他性命,也算的上是我入鬼王宗这十年来做的难得的好事。”
说着他的语锋渐渐冷了下去。
“若再来一次,我也一样取他性命,灭你满门!”
周隐低吼一声,似乎被这些话音深深击伤了内心,再也管不了其他,手中离人锥光芒万丈,似乎带着长生堂无数阴灵魂魄的呼啸,直冲这前方男子而来!
张小凡冷笑一声,一拉碧瑶身子,已将她猛然拉至身后。
只是这运功的电光火石之间,他似乎觉得身体内的灵力似乎有些不受控制的外泄,只是这离人锥已如破竹之势,他也没有多想,竟连一直握在右手的噬魂都没御起,左手闪电般的向前伸去,不知怎得,他左手手掌之上,竟隐隐有金光闪过!
离人锥似乎感应主人的心情一般,白色光芒越发明亮起来,却在片刻之后,毫无征兆的黯淡了下去,一眼望去,似乎只如一把废铁一般。
再也不见这魔教奇兵的威名。
周隐右手手腕,已被张小凡空手牢牢握紧,而他的离人锥,便是连前方男子面门都没有够到。
随着张小凡左手那一缕金光朝前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周隐那绝望颓然的神色。
仿佛连挣扎也是多余的。
生死片刻,只在这一个瞬间。

此时此刻,却听一个优雅的女声声音缓缓传来,只见这塔门之中,缓缓步出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裳的少女,一直在身后没有出声的碧瑶见到她,心下微微一松,喊道:“云姑娘!”
云霓裳笑了一下,看了看场中的情景,朝碧瑶点了点头,已看向场中的另外两人。
微笑道:“来者是客,无论两位所为何来,一来便大动干戈,怕是不妥吧。”
说着她笑吟吟的将目光移向张小凡,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没半分不快,依然还是这般和颜悦色:“张少侠,我们这次可没有绑你的师姐,你这是为何?”
张小凡眉头一皱,将目光往她脸上一转,慢慢将伸出的手缩了回来,站在一旁,淡淡道:“云姑娘言重了。”
云霓裳笑了下,不置可否,也不再同他讲话,回头望向碧瑶笑道:“碧瑶姑娘,近来可好,我们主上自上次一别,很是挂念你呢。”
张小凡听闻此言,忽然一怔,慢慢转头看向碧瑶。
云霓裳瞧了瞧张小凡道:“有一次碧瑶姑娘来见我们主上,对了,就是你那田师姐也来的前一天。”
“张少侠不必这幅表情,当时你只顾着你那同门师姐,没注意旁人也在此,也怪不得你。”
张小凡身子一顿,似乎想说些说什么,但是见碧瑶目不斜视,还是压了下去。
碧瑶一怔,只觉云霓裳说这句话说得有些古怪,但她为人坦荡,不存它想,也只好点了点头道:“我还好,多谢他挂念了。”
说着她顿了一顿道:“我……我这次前来还是有事要找他,你能带我前去吗?